王父顺着女儿的手往下瞥,二楼的窗户正对着楼下那片老槐树林,浓密的枝叶间漏下几缕斑驳的光。张译就斜斜地靠在电动车上,一件花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据说是小时候爬树摔的。他正低头对着手机屏幕龇牙咧嘴,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嘴角还挂着点漫不经心的笑,那副模样在王父眼里,活脱脱就是没正形的二流子。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王父气得手直抖,攥着的抹布“啪”地甩在地上,蓝白格子的布料沾了灰,像只被丢弃的旧蝴蝶。他转身就往鞋柜冲,柜子最上层的鸡毛掸子露着半截红缨,是当年王母特意买的,说是能镇宅,此刻倒成了他手里的“武器”。“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孝女!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爸!”王曼琪吓得往后缩,脚底下却没停,转身就往楼梯下跑。帆布鞋的橡胶底磕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噔噔噔”的急促声响,像敲在紧绷的弦上。“你打我我也跟他好!你们就是老顽固!总说张家坏,我看你们是怕我嫁得比表妹好——她找那个公务员,不就家里多两套房吗?张译哪里比不上他!”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王父心上。表妹王曼琳是王母的心头肉,上个月刚订了婚,男方家在市区有两套房,每次家庭聚会,王母都要被亲戚们围着夸“有福气”,回来就对着曼琪唉声叹气。王父攥着鸡毛掸子的手紧了紧,红缨子在他手心里硌得慌,他想追下去,可看着女儿跌跌撞撞的背影,脚步却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王母从屋里追出来时,正撞见王父杵在楼梯口,鸡毛掸子垂在身侧,鬓角的白发湿哒哒地贴在额上。“你倒是追啊!让她就这么跟那小子跑了?咱们老王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她想去抢鸡毛掸子,却被王父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门框上。
“追什么追?”王父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没听见她说的话?咱们这些年,是不是把她逼得太紧了?”
王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见楼下的电动车“嗖”地蹿了出去,王曼琪的牛仔裤角在车后座晃了晃,很快就消失在街角。她捂着胸口蹲下去,眼泪砸在刚才王父扔的那块抹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楼下,张译正叼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塑料棍在嘴角转得飞快。看见王曼琪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他赶紧把糖吐在手心,又嫌恶地皱了皱眉,抬脚把糖纸碾成个小团,精准地踢进旁边的花坛里——那里已经堆了好几个同样的纸团,像是他藏起来的秘密。
“搞定了?”他挑眉,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防晒霜,“你爸没拿擀面杖追出来?我可是听说,你爸当年追你妈时,拿擀面杖打跑过三个情敌。”
“少贫嘴!快骑!”王曼琪猛地跳上后座,帆布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里面的笔记本电脑硌着腰,她却顾不上。“我妈说不定正翻通讯录,给你家打电话呢!到时候你妈拿着扫帚出来,我可不管你!”
电动车“嗡”地一声启动,像只受惊的蜜蜂蹿了出去。张译的花衬衫被风灌得鼓鼓囊囊,衣摆扫过王曼琪的手背,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他忽然回头看了眼王家的窗户,二楼的窗帘拉了一半,隐约能看见个晃动的影子。“噗嗤”一声,他笑了出来,车把都晃了晃。“你爸刚才在楼上跳脚的样子,跟我家老爷子骂街时一个德行——都是脖子上青筋暴起,像要吃人似的。”
“少废话!”王曼琪拽紧他的衣角,布料上有股廉价洗衣粉的味道,混着点淡淡的汗味,算不上好闻,却奇异地让人安心。“记住咱们说好的,就是假意恋爱,躲过这阵子催婚就行。你可别真对我有意思,我嫌你抢鸡蛋时没风度,推我妈那下,我记一辈子。”
“彼此彼此。”张译嗤笑一声,车把猛地一拐,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自行车。“你上次在超市,为了最后一盒草莓,跟我奶奶抢得面红耳赤,那泼妇样,我也没忘。要不是看在你哭得快断气的份上,我奶奶能让给你?”
王曼琪被噎了一下,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张译“嘶”地吸了口凉气,电动车却骑得更稳了。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小时候跳房子的格子,一步一步往前挪。
刚拐过街角,就撞见提着菜篮的张母。她今天穿了件紫色的碎花围裙,篮子里装着半兜西红柿,红得发亮,一看就是刚从菜市场抢来的新鲜货。看见王曼琪坐在儿子车后座,张母手里的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西红柿滚得满地都是,有两个摔在水泥地上,红瓤溅出来,像朵惨烈的花。
“你……你带她回来干啥?”张母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指着张译的鼻子,声音都在抖。她的指甲上还沾着点泥土,是刚才摘菜时蹭的。“这不是王家那丫头吗?她妈上次在菜市场,把我新买的竹菜篮都扯烂了!竹篾子刮破我手,现在还留着疤呢!”
张译猛地刹住车,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从车上下来,脚稳稳地撑在地上,身体不动声色地挡在王曼琪前面,像棵突然长高的树。“妈,这是我女朋友,王曼琪。”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眼神却飞快地朝王曼琪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别说话,看我演”。“我们处对象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张母捡西红柿的手停在半空,脸憋得通红,像是被人塞了把辣椒。她忽然抓起个最大的西红柿,圆滚滚的,沉甸甸的,作势就要砸过来。“我打死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你忘了你奶奶临终前说啥?她说死也不让咱们家和王家有来往!你爷爷当年做的那些事,人家记恨到现在,你倒好,把仇人闺女往家带!”
西红柿悬在半空,带着晶莹的水珠,眼看就要砸下来。王曼琪下意识地往张译身后缩了缩,书包带勒得肩膀更疼了。她看见张母手腕上的银镯子,跟自己奶奶留下的那个很像,只是张母的镯子上,有道明显的凹痕。
“奶临终前还说,让你少跟楼下李婶嚼舌根,你听了吗?”张译梗着脖子,声音也高了八度。他伸手抓住母亲的手腕,西红柿离他的脸只有几寸远,红得晃眼。“奶还说,让你别总抢菜市场的打折菜,省那几块钱,不够给人家赔菜篮子的,你也没听啊!”
张母被噎得说不出话,手腕被儿子攥得生疼,手里的西红柿“啪嗒”掉在地上,摔成了一滩泥。“你……你这混小子!”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你是想让我死啊!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你容易吗?你就这么气我?”
“妈,我没气你。”张译的声音软了点,松开母亲的手,弯腰去捡地上的西红柿。有几个还完好无损,他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里。“曼琪是个好姑娘,跟她爸妈不一样,跟咱们家那些老恩怨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张母的声音有些哽咽,甚至还带着些许哭腔,她伸出手,紧紧地拽住儿子的胳膊,似乎想要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她爷爷当年……”
张译直起身子,他的手中正捧着一个没有摔坏的西红柿,那西红柿通体鲜红,宛如一颗炽热的心。他看着母亲,轻声说道:“当年的事,我都知道。”
张译的语气很平静,但他的内心却并不像表面那样波澜不惊。他当然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爷爷卷走了王家的钱财,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奶奶在临终前,也曾经无数次念叨过这件事,她一直觉得对不起王家,甚至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去给人家磕个头,以表达自己的歉意。
张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现在我和曼琪处对象,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给咱们家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他的目光坚定,仿佛已经下定决心要面对这段感情中的种种困难和挑战。
王曼琪站在他身后,听着他的话,心里忽然有点发堵。她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样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总拉着她的手说:“丫头,别记恨张家,人这一辈子,谁还没犯过错呢?”那时候她不懂,只觉得爷爷太软弱,现在看着张译认真的侧脸,忽然有点明白了。
“赔罪?”张母冷笑一声,抹了把眼泪,“人家能领你的情?她妈上次见了我,眼睛瞪得跟要吃人似的,嘴里骂的那些话,能把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一遍!”
“那是阿姨没见过曼琪对我好。”张译忽然笑了,转头朝王曼琪眨了眨眼,“曼琪知道我胃不好,每天早上都给我带小米粥;知道我喜欢看老电影,特意找了好多碟片;上次我发烧,她守在我床边,给我敷毛巾喂水,比亲闺女还尽心。”
王曼琪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事明明都是她编的,为了让“假意恋爱”看起来更真一点,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她看着张译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忽然觉得心跳有点乱。
“你少哄我!”张母显然不信,却也没再提打儿子的事,只是瞪着王曼琪,眼神里满是戒备,“王家丫头,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们家是没钱,可也不是你能随便糊弄的!”
“阿姨,我没糊弄谁。”王曼琪深吸一口气,从张译身后走出来,直视着张母的眼睛。她的声音有点抖,却很坚定。“我跟张译是真心想在一起的。以前的恩怨,我们不想管,也管不了。我们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话一出,张译都愣了一下,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笑意取代。张母也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牛仔裤膝盖破了洞,帆布鞋沾着泥,眼神却亮得像星星。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嫁给张父时,也是这样不管不顾,觉得只要两个人好,什么坎都能过去。
“哼,真心?”张母撇撇嘴,弯腰捡起地上的菜篮,把剩下的西红柿往里塞,“真心能当饭吃?等你们俩吵起来,就知道老辈人的话没错了。”她说着,转身就往家走,脚步却慢了许多,像是在等他们跟上。
张译朝王曼琪挤了挤眼,推着电动车跟上去。“听见没?我妈这是默认了。”他压低声音,气息吹在她耳边,有点痒。
“别得意太早。”王曼琪别过脸,耳根却有点发烫,“你妈刚才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炖了。”
“炖了好啊,正好给我补补。”张译嬉皮笑脸,车把却故意往她那边歪了歪,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王曼琪没说话,只是悄悄拽紧了他的衣角。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西红柿的清香,还有点阳光的味道。她看着张母的背影,看着她手里摇摇晃晃的菜篮,忽然觉得,那些纠缠了两代人的恩怨,或许真的像地上摔烂的西红柿,虽然狼狈,却也总有收拾干净的一天。
走到张家门口,张母“哐当”一声推开铁门,院子里的老母鸡被惊得扑腾着翅膀。“进来吧,”她头也不回,“正好,今天买了排骨,给你这‘女朋友’补补,省得说我们家亏待她。”
张译笑着朝王曼琪伸出手,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走,‘女朋友’,见公婆去。”
王曼琪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手心有点烫,带着点薄茧,却很温暖。她忽然想起刚才在楼梯上,自己对父母说的那句“我就喜欢他”,原来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就不全是假的了。
院子里的月季花开得正艳,红的黄的,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王曼琪跟着张译走进屋,看着张母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听着张译在旁边插科打诨,忽然觉得,或许假意恋爱这场戏,真的能演成一辈子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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