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推行的新政,如同给濒死的病人注入了一股强心剂。户籍的登记让混乱的人口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虽然仍有疏漏,但至少不再是两眼一抹黑。功过簿的设立,则像一道无形的准绳,开始约束和引导着堡内近八百人的行为,赏罚分明带来的公信力,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凝聚着人心。蒙学那边,朗朗的读书声虽然稚嫩,却给这充满铁血与肃杀的堡垒带来了一丝难得的生机与希望。
然而,这初生的秩序与希望,却面临着最原始、也是最致命的威胁——生存资源的枯竭。
这一日,冯源再次步履匆匆地闯入军议堂,脸色比前几日更加憔悴,手中甚至没有拿着那卷让她头疼的兽皮纸,而是空着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帆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极力压抑恐慌后的余韵,“盐……库存的盐,最多再支撑五天。五天后,所有人,包括伤兵,都将断盐!”
“啪!”
杨帆手中正在批阅功过簿的炭笔,被他生生捏断。黑色的炭屑沾了他一手,但他浑然不觉。
盐!又是盐!
这个字眼,如同梦魇般缠绕着狼牙堡。人体缺盐,会乏力、浮肿,最终虚弱而死。士兵缺盐,连武器都挥舞不动,何谈御敌?这看似不起眼的白色晶体,实则是比粮食更紧要的生存命脉!
此前,他们还能依靠周丕或光羽带队,冒险穿越黑云寨的封锁线,与更深处山中的少数山民进行交易,用兽皮、药材换取少量粗粝的岩盐。但自从上次全歼“血狼”小队后,黑云寨明显加强了对周边区域的巡逻和封锁,尤其是通往山民聚居区的几条隐秘小径,几乎都被盯死。上一次光羽亲自带队的交易小队,差点与黑云寨的巡逻队撞上,好不容易才脱身,带回来的盐却只有可怜的两小袋,杯水车薪。
“与山民的交易渠道,基本断了。”杨帆的声音低沉,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黑云寨这是要困死我们。”
冯源咬着下唇,眼中满是忧惧:“能不能……再组织一次强一点的队伍,强行打通一条路?”
杨帆缓缓摇头,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那条蜿蜒的、被标记为“危险”的路径:“代价太大。黑云寨正张网以待,我们若派大队人马,正中他们下怀。若派小股精锐,即便成功,能带回来的盐,也支撑不了几天。得不偿失。”
军议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传来的操练声和蒙学孩童的诵读声,此刻听起来都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慌,似乎正随着盐罐的日渐干涸,悄然在堡内蔓延。人们可以忍受饥饿,可以忍受寒冷,但无法长时间忍受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虚弱和渴望。
就在这时,贾诩那略显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对话,蜡黄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古井。
“堡主,夫人。”贾诩微微躬身。
“贾先生。”杨帆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可有良策?”
贾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狼牙堡周边那片未被详细标注的、代表着未知与危险的区域。
“依赖外购,终是受制于人,尤其在我等与强邻交恶之时。”贾诩的声音平缓而清晰,“与其冒险打通一条注定充满荆棘且不稳定的商路,不如……另辟蹊径,寻找我们自己的盐源。”
“自己的盐源?”冯源愕然抬头,“先生是说……我们这里,能有盐?”
“天地生养万物,盐并非只存在于遥远的矿藏或海边。”贾诩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狼牙堡后方、那片连绵的丘陵和山谷地带划过,“有些地方,土地贫瘠,草木难生,地表常泛白霜,味咸而涩,此乃盐碱之地。或许,能找到渗出卤水的浅层盐泉。又或者,在某些山崖石壁之上,能找到色泽灰白、带有咸味的岩层,那便是岩盐矿的苗头。”
他顿了顿,看向杨帆:“老朽早年游学四方,曾见过乡民在类似之地刮土熬盐,虽粗粝苦涩,却能活人无数。只是,此法费力,出盐率低,且位置难寻,非熟知地理者不能为。”
杨帆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同在漆黑的隧道中看到了一线光芒!自给自足!这才是摆脱困境的根本之道!
“先生可知具体如何寻找?”杨帆急问。
“老朽略知皮毛,可提供大致方向与辨识之法。”贾诩谦逊道,“但需熟悉本地山形地貌、经验丰富的猎手或老农带队勘察。”
“柱子!”杨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朝门外喊道。
一名身材精悍、皮肤黝黑、眼神里透着山民特有机警的年轻队正应声而入。他原是山中猎户,因寨子被匪徒焚毁而投靠狼牙堡,对堡周边数十里的山林地形极为熟悉,是光羽手下“夜枭”中最出色的山地斥候。
“堡主!”柱子行礼,声音干脆。
“交给你一个任务,比任何侦查都重要!”杨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亲自挑选五名最机灵、最擅长山地行走、口风最紧的弟兄,带上武器、干粮和饮水,再带上贾先生。”
他转向贾诩,郑重道:“先生,烦请您将盐碱地、盐泉、岩盐矿的辨认要点告知柱子。此次勘察,由柱子全权负责,先生为向导和顾问,一切行动,以找到盐源为最高目标!”
“老朽领命。”贾诩躬身。
柱子虽然不太明白具体要找什么,但听到“比任何侦查都重要”以及堡主凝重的神色,立刻意识到任务的艰巨,挺直胸膛:“堡主放心!柱子就算把这几座山翻过来,也一定找到!”
杨帆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记住,安全第一!黑云寨的巡逻队可能已经渗透到我们后方。遇到敌人,能避则避,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交手。我要你们全须全尾地回来,带着消息回来!”
“是!”
勘察队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于次日凌晨,天色未明时悄然出发了。柱子带着五名精锐的“夜枭”,护卫着贾诩,如同幽灵般融入了堡垒后方那莽莽的群山之中。
堡内,等待变得更加煎熬。盐罐里的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冯源不得不下令进一步缩减配给,连伤兵用的盐水清洗伤口的份额都削减了大半。一种无形的焦虑在沉默中发酵,人们干活时似乎都少了些力气,眼神不时瞟向堡外的方向。
杨帆站在堡墙上,望着柱子他们消失的群山轮廓,拳头悄然握紧。
粮食、武器、人才……这些固然重要,但此刻,所有的一切,都系于那看似普通,却维系着生命力量的白色晶体之上。
寻找自有盐源,这不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危机,更是为了握住自己的生存命脉,为了狼牙堡能够真正独立、顽强地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扎根、生长下去。
这注定是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但他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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