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扶着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肺部火辣辣的。他看了一眼瘫在床上的顾枭,认命地开始处理后续。
他先是蹲下身,动作有些粗鲁地脱掉了顾枭脚上那双沾满了泥泞和雪水的皮质军靴。
靴子很沉,做工精良,此刻却狼狈不堪。
脱掉鞋子后,他犹豫了一下,看着顾枭身上那件皱巴巴、沾着酒渍的西装外套和马甲,最终还是没有伸手。
他觉得触碰对方的贴身衣物,是一种越界,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走到盆架边,拿起自己那块干净的棉布脸帕,在铜盆的冷水里浸湿,拧得半干。
冷水刺骨,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他回到床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开始给顾枭擦脸。
先是额头,那里布满细密的汗珠,触手一片滚烫。
然后是脸颊,颧骨很高,皮肤因为酒精和寒冷交替刺激而泛着不正常的红。
接着是脖颈,喉结突出,随着呼吸轻轻滚动。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机械和麻木,就像以前无数次照顾醉酒的顾建源一样。这不过是他在这牢笼里,需要履行的又一桩差事。
然而,当他用帕子擦拭到顾枭紧闭的眼角时,动作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指尖隔着微湿的棉布,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湿润和轻微的肿胀。
玉清的心猛地一跳,他凑近了些,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仔细看去。
只见顾枭那浓密卷翘的睫毛根部,赫然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细微的水光。
他的下眼睑也有些红肿,与之前那个冷峻犀利、仿佛无坚不摧的顾大少爷形象,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玉清拿着帕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哭了?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玉清的脑海里。
顾枭这样的人,强势、傲慢、手握权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怎么会……怎么会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是在为什么事情伤心?还是酒醉后,卸下了所有伪装,暴露了内里不为人知的痛苦?
一时间,玉清心里五味杂陈。
有惊讶,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绝伦的讽刺感。
果然,再厉害的人物,扒掉那身光鲜的皮囊,喝醉了酒,也都是一般的狼狈模样。
他在心里冷冷地自嘲道,不知是在说顾枭,还是在说他自己,亦或是所有的世人。
他看着顾枭即使沉浸在醉梦中也紧紧蹙在一起的眉头,那里面似乎锁着化不开的沉重。
之前那股因被冒犯而产生的恼怒和恐惧,不知不觉间,竟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默默地、更加仔细地,将顾枭眼角的泪痕擦拭干净。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给顾枭擦完脸,玉清直起有些酸痛的腰,将冰冷的帕子丢回盆里。
他看着床上依旧人事不省的顾枭,心里盘算着今晚的落脚处。
自然是不能同榻而眠的,且不说这床本就狭窄,单是两人的身份,便是天堑。
他最好的去处,便是去窗边那张硬木椅子上蜷缩一夜。
秋夜寒重,那椅子又硬又冷,滋味并不好受,但总好过惹上更大的麻烦。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床边。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刚挪动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只滚烫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猝不及防地从侧面袭来,猛地攥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啊!”玉清吓得低呼一声,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下意识地用力回抽手臂,想要挣脱。
但那手的力道大得惊人,五指如同钢箍,深深嵌入他纤细的腕骨,纹丝不动。捏得他骨头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玉清惊惶地扭头看去。
抓住他的,正是顾枭。
他并没有醒来,眼睛依旧紧紧闭着,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着。
但他的眉头锁得更紧,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其痛苦的神情,嘴唇不住地翕动,发出模糊而破碎的呓语。
玉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屏住呼吸,侧耳去听。
“别……别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极度压抑地哭泣,“……求你……别再离开我了……”
那声音里透出的绝望和哀恸,是如此真切,如此强烈,与玉清记忆中那个冰冷、傲慢、言语刻薄的顾大少爷,简直判若两人。
玉清彻底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别走?他在对谁说?求谁别离开?是他心里那个重要的人吗?那个让他即使醉得不省人事,也依旧念念不忘、痛苦不堪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私密的窥探,让玉清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
这比他面对顾枭清醒时的冰冷警告,更让他感到害怕。
警告是明确的,是可以应对的。而此刻这种毫无防备的脆弱和痛苦,却像是一把没有刃的钝刀,悄无声息地抵住了他的心口,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他人禁地的窃贼,无意中窥见了主人最深的秘密和伤疤。
这秘密如此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不是……你认错人了……”玉清徒劳地试图解释,声音低如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再次用力,想要掰开顾枭的手指,但那手如同长在了他的腕上,越是挣扎,攥得越紧。
他甚至抬起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一声声带着钩子、挠在他心尖上的哀求。
“别走……娘亲……”顾枭的呓语更加清晰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哽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我错了……对不起……”
玉清停止了所有无谓的挣扎。
他颓然地停止了动作,任由顾枭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那灼人的温度和巨大的力道,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荒诞的处境。
他半坐在床沿,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别扭姿势而僵硬酸痛,手腕处传来一阵阵刺骨的疼痛。
他看着顾枭沉浸在痛苦梦魇中的脸,那张平日里如同覆盖着寒冰的脸,此刻却被泪水和不安全部浸透。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叫什么事啊……
他玉清,一个自身难保、命如草芥的浮萍,此刻却成了顾府大少爷醉酒后倾诉痛苦、寻求慰藉的对象?这简直是他这二十年来,听过最可笑、也最可悲的笑话。
他逃不开,挣不脱,只能像个木偶一样,被禁锢在这床榻之边,被迫承载着另一个人的、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从安慰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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