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下午,顾枭来得格外早。春末夏初的风带着暖意,吹得人懒洋洋的。
两人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顾枭今天似乎清闲得很,竟给玉清讲了些他年轻时在讲武堂读书时的趣事,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比以往的市井新闻更贴近他本人。
玉清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一句“然后呢?”,心里对这个男人的过去,有了一点模糊的了解,原来他也有过愣头青的时候。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等玉清意识到时,太阳已经西沉,在天边涂抹开大片的色彩。
“今天霞光甚好。”顾枭望着天空,忽然说道,他没有起身的意思。
玉清也抬头望去。
的确,今天的晚霞格外绚烂,如同打翻了调色盘,赤金、橙红、玫紫、靛蓝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铺满了半个天空,院子里那些花草也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并肩坐着,看着天色一点点变化,喧闹似乎远去,只剩下头顶这片静谧而辉煌的天空。
在这极致的美丽和宁静中,玉清感到一种久违的平和。他甚至暂时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过往,只是沉浸在这片霞光里。
就在霞光最浓烈,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那一刻,他听到身旁的顾枭,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温和与疲惫的语气,轻声说道:“玉清,和你待在一起,很开心。”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重重地砸在了玉清的心上。
他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枭。
顾枭依旧望着天边,霞光映在他的眼睛里,仿佛也点燃了一小簇温暖的火焰。
玉清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想说“我也是”,或者问“为什么?”,又或者像往常一样客气地回一句“大少爷说笑了”。
但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更深沉的茫然攫住了他。
和他在一起……开心?他这样一个从淤泥里出来,靠着皮囊和顺从苟活的人,也能让人感到开心吗?还是这位手握权柄、见惯风浪的大少爷,一时的错觉或怜悯?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转回头,重新望向那片即将逝去的霞光,手指在袖中悄悄攥紧,指甲陷进了掌心。
那句“很开心”,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底,带着灼人的温度,让他无法忽视。
顾枭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玉清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句“很开心”在耳边盘旋不去,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小院。
他没有点灯,就那样坐在黑暗里,石凳上传来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肌肤。
“和你待在一起,很开心。”
怎么可能?玉清在心底嗤笑一声,试图驱散那魔音灌耳般的话语。
顾枭是什么人,他玉清又是什么人?他们之间,只有占有与被占有,利用与被利用,最多,再加上一点因顾建源而起的、扭曲的关联。
开心?这词太过干净,也太过奢侈,用在他们之间,显得无比荒谬。
他想起在南风馆时,那些恩客也会说些甜言蜜语,什么“心肝宝贝”、“离了你不行”,转头便能拥他人入怀。
顾枭这话,与那些有何不同?甚至可能更恶劣,因为它披着看似真诚的外衣。
可是……可是这些日子呢?
那些安静的午后,那包甜腻的蜜饯,那些关于厨子、衣料、军中趣闻的琐碎对话,还有他偶尔流露出的、对自己那声轻笑的宽容……
这些,也是假的吗?玉清不是没有感觉的木头,他能分辨出纯粹的欲望和这种近乎陪伴的区别。
如果他只是想要一具身体,何必浪费这些时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玉清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想,不能深究,希望才是这世上最毒的药。
然而,心是无法完全被理智控制的。
当他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顾枭说那句话时的语气,那双映着霞光的独眼里,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戏谑或算计,只有一片近乎坦然的平静时,玉清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一丝微弱的、带着涩意的甜,从那道缝隙里渗了进来。
他最终还是将那句话珍藏了起来,像藏起一颗偷来的、可能随时会融化的糖,不敢示人,甚至不敢经常拿出来看,只是知道它在那里,在心底某个角落,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热度。
这一夜,玉清睡得极不安稳。他既隐隐期待着明日的午后,又害怕着明日的到来。
他怕看到顾枭一切如常,仿佛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从未说过,更怕看到顾枭眼中流露出任何让他确认那话只是玩笑的痕迹。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落在那些顾枭送来的、开得正艳的花朵上。
玉清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头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四方天地,似乎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话,变得不再那么死寂,却也更加让人心绪难安了。
那抹被藏在心底的“开心”,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要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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