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76号电务处办公室的玻璃窗，带来一丝阴冷的潮气。高志杰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昂贵的美国派克金笔，眼神却有些飘忽，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办公桌上，摊开放着一本最新的美国《大众机械》杂志，封面是流线型的火车头，充满了未来的气息。这是他“花花公子”人设的一部分——醉心西洋科技，不同政治。
但在他心里，计算的却是另一组数据——特高课机要室警卫的换岗时间，通风管道的尺寸，以及他那只最新改造的“潜行者”机械蟑螂的电池续航能力。
“清乡计划…” 他脑海里回荡着老鹰（军统上级）冰冷的声音，那声音通过死信箱传递，不带一丝感情，“此计划关乎沪郊乃至苏南地区无数百姓生死，及我敌后力量存亡。不惜代价，七日内获取全文。”
不惜代价。高志杰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军统的无情，他早已领教。在他们眼里，他高志杰，或者说“幽灵”，也不过是一件好用且“不惜代价”的工具罢了。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
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优雅的栀子花香先飘了进来。林楚君穿着一身藕荷色暗纹锦缎旗袍，外罩一件白色狐皮短坎肩，手里拎着个小巧的手袋，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高大科长，好大的架子呀，还要我亲自上门来请？”她语带娇嗔，眼波流转，瞬间驱散了办公室里的沉闷。
高志杰立刻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起身迎了上去：“哎哟，林大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这不是正在钻研这些洋玩意儿，好跟上您这摩登小姐的步伐嘛。”他顺手拍了拍桌上的杂志。
“少来这套，”林楚君白了他一眼，动作自然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声音压低，却清晰无比，“目标：特高课二楼东侧机要室。山口雄一今天下午去梅机关开会，预计三小时内返回。这是唯一窗口。”
她的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气息温热，说出的却是最冰冷的情报。
高志杰手臂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度，心却像手里的机械蟑螂一样冰冷坚硬。“外围？”他同样低声问，脸上依旧挂着懒洋洋的笑，仿佛在跟女友调情。
“我来。”林楚君言简意赅，抬起纤纤玉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领带，“你这边，没问题吧？”
“放心，”高志杰拍了拍自己西装内袋，那里除了香烟盒，还藏着一个硬物——机械蟑螂的操控终端，“一只小蟑螂，翻不了天，也脏不了林小姐的眼。”
“贫嘴！”林楚君娇笑一声，声音提高，“说好了陪我去看新到的法国珠宝的，可不许赖账！我在楼下车上等你，快点啊！”说完，她松开手，风情万种地转身离去，留下一室余香。
高志杰目送她离开，眼神瞬间恢复锐利。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林楚君那辆漂亮的黑色雪佛兰轿车，以及她倚在车边，看似无聊地把玩着新做指甲的身影。
他知道，她站在那里，就是他行动开始的信号，也是他一旦出事，所能看到的最后一道风景。
“活着才能杀更多鬼子。”他默念一句，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棕色皮箱。
……
半小时后，距离特高课总部不远的一条弄堂里。空气中弥漫着煤球炉的烟味、马桶的骚臭和廉价脂粉香混合的复杂气味。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乞丐蜷缩在墙角，哆嗦着向过往行人伸出破碗。
“行行好，老板…做点好事体…”
几个穿着破烂棉袄的孩子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追逐打闹，脚上的破胶鞋溅起脏污的水花。
弄堂深处，一间窗户用木板钉死了大半的亭子间里，高志杰已经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工装，脸上稍微做了点修饰，显得风尘仆仆。这里是他众多的安全屋之一，窗口正对着特高课那栋戒备森严的灰色大楼。
他打开皮箱，里面是经过伪装的无线电发射器、信号接收屏幕，以及几个形态各异的金属小盒子。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标着“潜行者”的盒子，打开。
一只几乎与真蟑螂无异，但细节处透着金属冷光的机械造物静静躺在缓冲海绵上。它的背甲下，隐藏着微型摄像头和窃听器，六只脚经过特殊处理，能牢牢抓住大多数表面。
“小家伙，看你的了。”高志杰低声说，用特制的镊子将“潜行者”夹起，放在窗边一个不起眼的缝隙处。那里，有一条老旧的电线管道，一直延伸到弄堂外部，靠近特高课大院的外墙。
他回到设备前，戴上耳机，手指在操控终端上快速滑动。屏幕上出现了模糊摇晃的画面——是“潜行者”的视角。它沿着电线管道快速爬行，灵活地避开蛛网和灰尘。
与此同时，特高课大门外的街道上。
“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林楚君的黑色雪佛兰，“不小心”撞上了一辆拉着蔬菜的黄包车。菜叶、萝卜滚了一地。黄包车夫瘫坐在地，一脸惊恐。
林楚君推开车门下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歉意：“哎呀！对勿起，对勿起！师傅，你没事体吧？”她声音清脆，瞬间吸引了路口所有行人、小贩，以及……特高课门口哨兵的目光。
“吾…吾没事…”车夫看着眼前这位明显非富即贵的小姐，不敢多言。
“怎么能没事呢？你看，菜都洒了，车也坏了。”林楚君从精致的手袋里掏出厚厚一叠钞票，塞到车夫手里，“这些赔你的菜和车，再去看医生，够不够？”
车夫看着那叠远超损失的钞票，愣住了。周围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啧啧，大小姐就是阔气…”
“撞了人还赔这么多，心肠蛮好。”
特高课门口的两个日本哨兵也被这边的骚动吸引，交头接耳，警惕地看着，但见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且肇事者态度良好，也就没有立刻过来驱赶。
混乱，恰到好处。
亭子间里，高志杰屏幕上的画面稳定下来。“潜行者”已经通过外墙的裂缝，成功潜入特高课大楼内部，正沿着阴暗的墙角，向二楼机要室前进。
耳机里传来大楼内部的各种声音——日语的口令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打字机的嗒嗒声……
“潜行者”的复眼摄像头，将沿途的警卫位置、巡逻路线一一捕捉，传输回来。高志杰的大脑飞速运转，规划着最优路径。
机要室在走廊尽头，厚重的铁门上挂着大锁，门口站着一名持枪哨兵。
高志杰操控“潜行者”转向，爬上天花板，钻进了一个通风口。通风管道内狭窄而黑暗，只有“潜行者”摄像头发出的微弱红光，照亮前方布满灰尘的金属壁。
根据林楚君提供的大楼结构图，机要室的通风口就在正上方。
找到了！
高志杰小心翼翼地将“潜行者”移动到通风口的格栅边缘。透过格栅的缝隙，可以俯瞰整个机要室。房间不大，靠墙放着几个厚重的绿色保险柜，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技术人员正背对着通风口，在桌前整理文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楼下街道上，林楚君还在“处理”事故，她故意拖延着时间，与闻讯赶来的巡捕房警察交涉，声音时高时低，确保吸引着足够的注意力。
终于，机要室里的日军技术人员似乎整理完了文件，他站起身，拿起钥匙串，走向其中一个保险柜。
高志杰屏住呼吸。
技术人员转动密码盘，插入钥匙，咔嚓一声，厚重的保险柜门被打开。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文件夹。技术人员从中间抽出一份印着“极秘”红色印章的厚厚文件，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似乎准备下一步的处理。
就是它！“清乡计划”！
高志杰立刻操控“潜行者”。机械蟑螂腹部分泌出一种特殊的粘合剂，将自己牢牢固定在通风格栅上。然后，它调整角度，背甲微微开启，探出一个极其微小的镜头。
“扫描开始。”高志杰心中默念。终端屏幕上，文件的内容被一页页快速拍摄下来。微型马达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嗡声。
进度：10%… 30%… 60%…
突然，机要室的门被推开！
高志杰心头一紧。
屏幕画面里，一个穿着校级军服，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日本军官走了进来。正是特高课课长，山口雄一！
他不是应该在梅机关开会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山口扫了一眼室内的技术人员，目光锐利。技术人员立刻立正鞠躬：“山口课长！”
山口没有说话，径直走向放着“清乡计划”的桌子。他的手指，几乎要碰到那份文件。
高志杰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一旦山口拿起文件，或者哪怕只是无意中挡住镜头，这次行动就前功尽弃！
楼下，林楚君似乎也察觉到了时间超出预期，她开始提高音量，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阿拉钞票也赔了，侬还想哪能？勿要耽搁我辰光好伐！”
这声音透过大楼的结构，隐隐约约传到楼上。
山口雄一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微皱，似乎被楼下的嘈杂干扰了思绪。他侧耳听了听，然后对那技术人员挥了挥手：“尽快归档。”
说完，他竟然没有再去碰那份文件，而是转身走向了房间另一边的档案架，开始查阅其他东西。
高志杰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
“加速扫描！”他手指在终端上快速点击。
进度：85%… 90%… 95%… 100%！
“扫描完成！回收！”
“潜行者”迅速收回镜头，解除固定，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缩回通风管道深处。
高志杰立刻关闭所有设备，快速拆卸，装入皮箱。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林楚君的雪佛兰已经启动，正缓缓驶离现场，巡捕和围观人群也逐渐散去。
他脱下工装，换回之前的西装，将皮箱藏入墙壁的暗格。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刻，他与暴露和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他摸了摸内袋，那里除了操控终端，还有林楚君上次偷偷塞给他的一小瓶进口西药，说是让他“熬夜提神”。
“楚君…” 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划过心间，随即又被更大的冰冷覆盖。
他不能停留。他必须立刻离开，将拍摄到的胶片通过死信箱传递出去。
他整理了一下衣着和表情，重新变回那个略带疲惫、正准备去赴女友约会的电务处科长，推开门，走进了外面依旧阴冷潮湿的弄堂。
雨还在下，弄堂里依旧弥漫着贫穷和苦难的气味。几个孩子还在脏水里嬉闹，老乞丐依旧在墙角哆嗦。
而他已经拿到了那份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计划。
他的战争，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刚刚打赢了一场关键战役。而下一场，不知何时又会突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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