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号电务处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高志杰斜靠在椅背上，两条腿随意地搭在办公桌一角，手里捏着一份刚从南京发来的嘉奖令，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窗外是上海常见的阴霾天，灰扑扑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高主任，好兴致啊。”行动队副队长马奎推门进来，咧着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视线扫过桌上那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德国造收音机，“又在捣鼓你这些洋玩意儿？”
高志杰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哼了一声：“马队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说事，我这正烦着呢。这破收音机，杂音比戏园子还热闹。”
马奎嘿嘿一笑，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下，压低声音：“听说……上面新来的那位秋田顾问，是个厉害角色，搞技术的，这两天在秘密查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高志杰扇风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嗤笑出声，把嘉奖令随手扔在桌上：“查呗，咱们这地方，谁屁股底下没点屎？他爱查就查去，只要别耽误老子领饷、听戏、泡舞女就行。”他说着，还故意朝马奎挤挤眼，“百乐门新来了个白俄舞女，那身段，啧啧……”
马奎会意地淫笑两声，又扯了几句闲篇，这才起身告辞。
门一关上，高志杰脸上的惫懒神色瞬间褪去，眼神变得清明而锐利。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来回巡逻的警卫，还有远处铁丝网后模糊的囚犯身影，目光深沉。
秋田果然动手了，而且方向很明确——技术排查。这是个阳谋，他不能躲，一躲就显得心虚。
他转身回到工作台前，台上除了那台拆开的收音机，还散落着一些不起眼的金属零件和细如发丝的导线。在杂乱的工具和零件掩映下，三只造型精密的机械蜜蜂安静地伏着，它们的复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幽冷的微光。
“技术排查……”高志杰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让你查个够。”
他需要的不是躲避，而是反向入侵，用对方无法理解的技术，制造混乱，施加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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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外滩华灯初上，汇中饭店的舞厅里衣香鬓影。
林楚君穿着一袭宝蓝色丝绒旗袍，颈间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正与一位英国洋行的买办翩翩起舞。她笑容得体，眼波流转间，将舞厅内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眼角余光瞥见入口处一阵轻微的骚动，秋田康介在一群日伪官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穿着合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更像一位学者，唯独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林楚君舞步不停，心中却是一紧。秋田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他对高志杰的监视和试探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她必须更加小心，既要配合高志杰的行动，又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一曲终了，林楚君优雅地谢过舞伴，走向休息区。早有侍者端着香槟迎上来。她端起酒杯，借抿酒的姿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舞池对面，与刚刚入场、正被几个妖娆舞女围住的高志杰视线一碰即分。
高志杰今天穿了身骚包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一副标准纨绔子弟的模样。他搂着其中一个舞女的腰，不知说了什么，引得那舞女咯咯直笑，花枝乱颤。
林楚君心下稍安，知道他已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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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距离汇中饭店不远的一条阴暗弄堂里。
阿四裹紧了满是补丁的破棉袄，缩在垃圾桶后面，眼睛死死盯着弄堂口那辆新停不久的黑色轿车。车没熄火，里面坐着两个人，烟头的红点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册那，又是76号的赤佬，”阿四低声咒骂，“阴魂不散。”
他本来是跟着高志杰的车来的，想看看这位“高老板”有没有什么零碎活计赏下来，混口饭吃。没想到撞见这辆鬼鬼祟祟的车一路尾随至此。
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被人类耳朵捕捉的嗡鸣声从头顶掠过。
阿四下意识地抬头，只看到几只黑乎乎的小虫子迅速飞过，消失在饭店侧面的通风口方向。“娘个冬采，大冷天还有蚊子？”他嘟囔了一句，又把注意力放回那辆轿车上。
他不知道，那根本不是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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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中饭店三楼，一间临时设立的监控室内。
秋田康介站在一台笨重的无线电信号侦测仪前，屏幕上正显示着复杂的波形图。几个技术人员忙碌地操作着，试图捕捉任何可疑的信号源。
“秋田先生，目标高志杰进入舞厅后，一直与舞女调情，未见异常举动。”耳机里传来监视人员的汇报。
秋田面无表情，目光紧盯着屏幕。“继续监视，不要放过任何细节。‘幽灵’如果真是他，他一定会动用他的‘小玩意儿’。”
他坚信，再高明的伪装，在持续不断的技术扫描下，也会露出马脚。他布下的这个局，就像一个精密的水雷阵，只等那艘隐藏的潜艇自己撞上来。
突然，侦测仪的屏幕猛地闪烁起来，波形图变得杂乱无章，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干扰信号覆盖。
“怎么回事？”秋田厉声问道。
“不清楚！信号强度突然飙升！频率……频率在不断跳变！无法锁定！”技术人员惊慌地报告。
几乎在同一时间，房间里的电灯猛地暗了一下，随后疯狂闪烁起来，桌上的茶杯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共鸣声。
“是强电磁干扰！”另一个技术员失声喊道。
秋田脸色一变，冲到窗边。只见楼下舞厅的灯光也出现了同样的闪烁，隐约传来宾客们的惊呼声。
干扰源在哪里？！
他猛地看向那台不断发出刺耳噪音的侦测仪，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不是他们找到了“幽灵”，而是“幽灵”主动找上了他们！
就在这时，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台昂贵的、来自德国的精密侦测仪屏幕上，所有的波形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快速滚动的、毫无意义的乱码，紧接着，屏幕一黑，彻底瘫痪。房间内其他依靠电路的设备，也接二连三地发出故障的哀鸣，闪烁几下后归于沉寂。
监控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映照出秋田康介那张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布下的陷阱，不仅被对方识破，还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从内部瞬间摧毁！
这根本不是这个时代应有的技术手段！那种精准的、针对性的、带着戏弄意味的打击……
一股寒意顺着秋田的脊椎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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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厅里，灯光在短暂的闪烁和昏暗后，很快恢复了正常。
宾客们惊魂未定，议论纷纷。乐队指挥擦了把汗，指挥乐队重新奏起舒缓的音乐。
“吓死人了，刚才是怎么了？”依偎在高志杰怀里的舞女拍着胸脯，娇声问道。
高志杰漫不经心地晃着手中的酒杯，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谁知道呢，大概是电厂又出毛病了。这鬼地方，什么都靠不住。”他低头在舞女耳边吹了口气，“还是你靠得住……”
他的目光越过舞女的肩头，与不远处的林楚君再次交汇。这一次，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只有她能懂的冷冽杀伐之气。
林楚君心领神会，知道计划成功了。她优雅地转过身，走向正在安抚宾客的饭店经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不满。
高志杰松开舞女，打了个哈欠：“没劲，回去了。”他掏出几张钞票塞给舞女，在一片嗔怪声中，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
经过休息区时，他瞥了一眼脸色铁青、正从楼梯间匆匆下来的秋田康介，脸上依旧是那副醉醺醺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表情。
走出汇中饭店温暖的大门，夜风一吹，带着黄浦江特有的腥味。高志杰紧了紧西装，招手叫来一辆黄包车。
“先生，去哪？”车夫操着浓重的苏北口音问道。
“老地方。”高志杰丢过去一块银元，慵懒地靠进座椅。
黄包车跑动起来，汇入上海滩沉沉的夜色。高志杰闭上眼睛，感受着怀表表壳那冰凉的金属触感。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几分钟前，那由机械蜜蜂“蜂群”协同制造的、足以瘫痪小型区域电网的强电磁脉冲的余韵。
秋田的怀疑不会因此消失，甚至会更深。但经此一役，这份怀疑将掺杂上无法理解所带来的恐惧。
下一次，他要让这恐惧，变成埋葬他们的丧钟。
他轻轻摩挲着怀表，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蜂群，”他在心中默念，“这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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