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京,暑气蒸腾。柏油路面在烈日下微微扭曲,行道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嘶鸣着。黄亦玫从地铁站走出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让她有些眩晕。她撑开遮阳伞,快步走向位于798艺术区的一栋红砖建筑。
“青莛文化”的招牌并不显眼,低调地镶嵌在历经岁月洗礼的砖墙上。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冷气瞬间包裹全身,让她打了个激灵。前台区域的设计极具艺术感,挑高的空间里,一组金属编织的装置艺术从天花板垂坠而下,在光影交错中变幻出不同的形态。墙面是未经修饰的原始混凝土,上面挂着几幅极简风格的当代油画,与整个空间的工业风相得益彰。
“是黄亦玫小姐吗?”前台小姐穿着亚麻质地的连衣裙,笑容清爽,“面试将在十分钟后开始,苏总监他们已经在会议室了。这边请。”
黄亦玫跟着她穿过一条走廊,两侧是透明的玻璃办公室,可以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和随处可见的艺术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这是她熟悉且热爱的气息。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长桌对面坐着三位面试官。正中是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女士,梳着利落的短发,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真丝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只简单的机械表。她的眼神沉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黄亦玫认出,这就是青莛的艺术总监苏更生,她在很多艺术杂志上见过她的照片和专访。
左侧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士,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干净的白色棉质衬衫;右侧是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性,身着香云纱旗袍,颈间一串润泽的珍珠项链。
“请坐。”苏更生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黄亦玫在指定的位置坐下,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作品集放在桌上。为了这次面试,她特意选择了一条米白色的无袖连衣裙,款式简洁,既能应对夏日的炎热,也显得清爽干练。
苏更生翻开她的简历,目光快速扫过,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纸面:“中央美术学院优秀毕业生……父母都是清华大学的教授。”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黄亦玫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很出色的背景。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在建筑设计院实习结束后,选择转向我们这样的纯艺术机构吗?”
这个问题在意料之中。黄亦玫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在建筑院的实习是一段非常宝贵的经历,它让我学会了如何将创意落地,也锻炼了我的项目执行能力。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内心更渴望的,是一种更为纯粹的艺术表达和探索。建筑需要考虑的功能、结构、造价等现实因素太多,而在这里,”她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满艺术气息的会议室,“我相信能更直接地接触到艺术的核心,参与到它的创造、传播和价值发现的过程中。”
苏更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未置可否。她拿起那本厚重的作品集,开始仔细翻阅。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知了声。黄亦玫的作品集里,不仅有她大学时期的课程作业,还有她为这次求职特意创作的新系列。她运用水墨技法描绘都市光影,将传统的山水意境解构重组,融入现代视觉符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
“这组《城韵》系列,很有意思。”苏更生指着其中几幅作品,“你用传统水墨的语言去表达现代城市的肌理与节奏,这种尝试很大胆,视觉冲击力也很强。看得出你有很好的传统功底,也有当代的视野。”
“谢谢苏总监。”黄亦玫心中稍定。
然而,苏更生话锋一转,合上作品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变得更加专注:“我很好奇一个问题。以你的学术背景和家庭环境,继续考研深造,甚至将来留校任教,或者进入研究机构,似乎是一条更顺理成章的路。为什么选择在本科毕业后就直接进入职场?尤其是在当下这个竞争激烈的环境里,一个硕士学位几乎是很多好单位的敲门砖。”
她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会议室里激起无形的涟漪。另外两位面试官也投来好奇的目光。这正是黄亦玫预想过的最棘手的问题之一。
七月的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百叶窗,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清晰的光斑。空调的冷风吹在黄亦玫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感到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坦诚表达的冲动。
她微微坐直身体,迎上苏更生的目光,语气诚恳:“苏总监,您说得对。考研,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看得见的、相对舒适的轨道。我的很多同学都选择了这条路,我的父母也表示过支持。”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最准确的措辞:“但是,我常常觉得,那条路太‘安稳’了。它好像是我过去十几年学生生涯的一种惯性延伸。我知道怎么考试,怎么写论文,怎么在学术体系里获得认可。可我想知道,抛开‘学生’这个身份,我还能做些什么?我的创造力,我的想法,在真实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和市场里,究竟能产生什么样的价值?”
她看到苏更生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这给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在建筑院的半年,虽然时间不长,但让我真切地触摸到了‘职场’的模样。那里需要的不再是标准答案,而是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与不同的人沟通协作的智慧,还有在预算和时间的双重压力下,依然能保持创意活力的韧性。这些,是书本和课堂很难完全教会我的。”黄亦玫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我渴望在真正的项目中打磨自己,想亲眼看到自己参与策划的展览如何打动观众,想学习如何让优秀的艺术品被更多人看到和理解。这种在实践中的学习和成长,对我来说,比继续待在校园里,更有吸引力,也更具挑战性。”
她说完,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窗外的知了声似乎也变得遥远。黄亦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片刻后,那位穿着香云纱的女士温和地开口:“很坦诚的回答。不过,黄小姐,艺术行业并非总是充满浪漫的想象。尤其是在我们这样的商业艺术机构,你需要面对的是苛刻的藏家、严格的预算控制、紧凑的时间表,以及并不总是能理解艺术的市场。很多时候,个人的艺术品味需要向商业逻辑妥协,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磨人,甚至会让你感到失望。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理解。”黄亦玫认真地点点头,“在建筑院的经历,某种程度上让我提前体验了这种‘妥协’与‘坚持’之间的平衡。我发现,限制并不总是创意的敌人,有时候,它反而能逼迫我们找到更巧妙、更独特的解决方案。我希望能将在建筑院学到的这种‘在限制中创造’的能力,运用到艺术领域。”
戴眼镜的男士接着问道:“如果我们给你这个机会,你对自己在青莛的职业发展,有怎样的初步设想?”
黄亦玫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对策展和艺术营销这两个方向都非常感兴趣。策展像是用艺术品在空间中写诗,构建一个叙事,引导观众进入特定的情感和思想场域。而艺术营销,则是搭建桥梁,让艺术品找到懂得欣赏它的藏家,让艺术的价值被更广泛地认知。我希望能够从基础做起,深入理解艺术品从创作、展示到传播、收藏的完整链条。”
苏更生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人力资源总监看了看手表,向她投去询问的一瞥。
“好吧,”苏更生终于站起身,向黄亦玫伸出手,“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感谢你的时间和对青莛的兴趣,请回去等待我们的通知,通常需要三到五个工作日。”
黄亦玫也连忙站起来,与三位面试官逐一握手。在与苏更生握手时,她感到对方的手坚定而有力,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中读出更多东西。
走出青莛文化的大门,灼热的空气再次将她包裹。阳光明晃晃地刺眼,但黄亦玫的心情却像卸下了一块大石,有种混合着疲惫和释放的轻松。她站在树荫下,深深地吸了一口夏日灼热的空气,又缓缓吐出。
无论结果如何,她已经毫无保留地展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张陆桉发来的消息:“面完了?感觉如何?老地方等你。”
“比想象中顺利,但也直面了尖锐的问题。马上到。”她回复道,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所谓的“老地方”,是美院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老板是位退休的艺术史教授,店里总是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氛围安静惬意。黄亦玫赶到时,张陆桉已经坐在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桌上放着一杯冰美式和一杯她最喜欢的冰拿铁,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快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张陆桉将冰拿铁推到她面前,关切地问。
黄亦玫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咖啡,然后将面试的经过,特别是苏更生那个关于考研的犀利问题以及自己的回答,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我说我不想待在舒适区,想看看自己除了学习还能做什么……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太冲动,不够成熟?”说完后,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张陆桉看着她,眼中带着欣赏的笑意:“不会。我觉得这个回答很好,真诚,而且有力量。敢于承认并跳出‘舒适区’,本身就是一种成熟和勇气的表现。苏更生是业内很有眼光的前辈,她应该能听出你话里的诚意和潜力。”
他的话像一阵凉爽的风,吹散了黄亦玫心中最后一丝忐忑。她搅拌着杯子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其实,在回答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心里突然特别亮堂。”她望向窗外被阳光照得发白的街道,“在建筑院,我学会了技能,但在这里,在青莛,我感觉可能能找到让我那些技能真正发光发热的舞台。我想做的,是参与到艺术的生命历程里去,而不仅仅是完成一个设计任务。”
“那么,”张陆桉微笑,“无论青莛是否选择你,这次面试本身,已经让你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等待通知的日子,在盛夏的黏腻和焦灼中缓缓流逝。
黄亦玫努力让自己保持忙碌。她继续完善作品集,在网上学习艺术管理和策展相关的课程,偶尔接一些朋友介绍的零散设计项目,赚点零花钱。但每一次手机铃声响起,她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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