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喧闹，士兵们的豪迈歌声，篝火的噼啪声。
这一切声音，都在瞬间被抽离了。
林小鱼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陆沉就那么站着，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跳跃的火光。
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火光映照。
那双平日里冷得能结冰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温热的橘色光晕。
他手里的那只碗，是军营里最粗糙的陶碗。
碗里的那块羊里脊，却被烤成了最诱人的焦糖色，还在滋滋地冒着油花。
香气，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
林小鱼的喉咙动了一下。
她伸手，接过了那只碗。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微凉的手指。
那触感，很短暂，却让她的指尖窜起一阵麻意。
她飞快地收回手，好像被烫到了一样。
林小鱼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她用筷子夹起那块肉，送进嘴里。
外皮焦脆，带着香料的复合香气。
牙齿咬下去，滚烫的肉汁瞬间在口腔里爆开。
里面的肉质，却嫩滑到了极致，几乎不用怎么咀嚼，就要化在舌尖上。
好吃。
这是她亲手烤的，她知道会好吃。
可这一块，却比她尝过的任何一块，都要香甜。
“将军……”
她想说些什么，比如“您也吃”，或者“谢谢”。
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陆沉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原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她吃。
那道目光，太过专注，让林小鱼觉得脸颊发烫。
她只好加快速度，三两口就将那块肉吃了下去，囫囵吞枣，都忘了细品滋味。
“我……我去那边看看。”
她找了个借口，端着空碗，逃也似的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张猛那洪钟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将军！林姑娘！来来来，喝酒！”
张猛端着两个大碗，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满面红光，一身酒气，显然是喝了不少。
他把其中一个碗，硬塞进了陆沉的手里。
另一只手，就要来抓林小鱼。
“林姑娘，今天你可是头功！这碗酒，你必须喝！”
一只大手，拦住了他。
是陆沉。
陆沉的手掌握住了张猛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张猛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
“她不喝酒。”
张猛喝得有点多，脑子转得更慢了。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
“啊？为啥不喝？今天这么高兴……”
“我说，她不喝。”
陆沉加重了语气。
那股属于主将的威压，瞬间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张猛打了个酒嗝，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哦……哦！对对对，姑娘家，不喝酒，不喝酒！”
他收回手，自己端起碗，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然后，他又勾住另一个士兵的肩膀，嚷嚷着划拳去了。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林小鱼站在原地，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是在……维护她吗？
她悄悄抬眼，看向陆沉。
男人已经转过身，正看着场中那些唱歌划拳的士兵。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很紧。
好像刚才那个不容置疑维护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庆功宴的热闹，终于在后半夜渐渐散去。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被同伴扶回营房，校场上，只剩下一片狼藉。
熄灭的篝火还在冒着青烟，到处都是啃剩下的骨头和空酒坛。
翠儿打着哈欠走过来。
“姑娘，太晚了，咱们也回去歇着吧？这里明天让伙夫营的人来收拾就行了。”
林小鱼摇了摇头。
她看着这片杂乱的场地，职业病犯了。
“不行，这么多东西放一夜，明天就没法收拾了。”
她挽起袖子，开始动手。
“翠儿你先回去睡吧，我很快的。”
“那怎么行，我陪您！”
翠儿虽然困，但还是忠心地拿起一个空酒坛。
两人正准备开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你们也回去。”
林小鱼回头，是陆沉。
他竟然也还没走。
翠儿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将军。”
陆沉的目光，落在林小鱼身上。
“这里，不用你管。”
“可是……”
林小鱼还想坚持。
“这是命令。”
翠儿拉了拉林小鱼的袖子，小声说：“姑娘，咱们还是听将军的吧。”
林小鱼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
她跟着翠儿往回走，没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下，那个高大的男人，竟然弯下腰，亲手捡起了一个地上的酒坛。
他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笨拙。
他将酒坛放进一个大筐里，发出了“哐当”一声响。
林小鱼的脚步，就那么顿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鬼使神差地，她转过身，又走了回去。
“翠儿，你先回去。”
她对翠儿说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到了陆沉的身边。
男人听到脚步声，直起身子。
他看到是她，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回来了？”
林小鱼没说话。
她只是学着他的样子，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骨头和杂物，扔进另一个筐里。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校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陶碗碰撞的声音，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沉收拾东西的动作，真的很笨拙。
他常年握的是刀剑，做这些活计，远不如他上阵杀敌来得利落。
有好几次，他码放盘子的时候，都差点失手打碎。
林小鱼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那摞碗。
“我来吧。”
她的声音很轻。
陆沉的手一僵，任由她接了过去。
林小鱼将碗按照大小，整齐地码放好，又快又稳。
她做这些，已经成了本能。
陆沉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看着她在月光下忙碌的身影，小巧，却充满了生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将最碍事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林小鱼累得直起腰，捶了捶自己的后背。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转头，正对上陆沉的目光。
他一直，都在看着她。
那目光，深沉，专注，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林小鱼的心,以自己都能听到声音的强度,加速跳了起来。
她连忙移开视线，找了个话题。
“将军……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你……把庆功宴交给我，还有……刚才。”
她指的是张猛劝酒的事。
陆沉沉默了片刻。
“你做得很好。”
他说。
这句夸奖，简单直接，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让林小鱼心里感到满足。
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梨涡，在她的脸颊上若隐若现。
“能让将士们吃得开心，是我的荣幸。”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或许是忙乱中不小心蹭到的，她的脸颊上，还沾着一小块黑色的炭灰。
那块炭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陆沉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块炭灰上。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林小鱼并不知道。
她还沉浸在被夸奖的喜悦里。
就在这时，她看到陆沉，缓缓地，向她抬起了手。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看到那只骨节分明，手掌宽厚，布满薄茧的手，在她的眼前，一点点放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了。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忘了躲闪，也忘了呼吸。
然后，一片温热，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是他的指腹。
带着一丝粗糙的薄茧，轻轻地，擦过她的皮肤。
他的动作，很轻柔。
像是怕弄疼她，又像是在触碰一件珍宝。
那温热的触感，却像是一道电流，瞬间窜遍了她的全身。
林小鱼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混合着酒气和皂角的味道。
干净，又充满了男人的气息。
她看到，陆沉的眼眸里，也闪过一丝错愕。
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的手指，就那么停在了她的脸颊上。
两人四目相对。
距离，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月光，晚风，和他指尖的温度。
“砰！”
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陆沉身后的一个酒坛，被风吹倒了。
两人如梦初醒，同时，触电般地分开了。
陆沉猛地收回手，攥成了拳，背到了身后。
他的目光，也狼狈地移开，不敢再看她。
林小鱼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的脸颊，烫得惊人。
刚才被他触碰过的那块皮肤，更是烧得厉害。
“天……天晚了！”
她结结巴巴地，扔下一句话。
然后，她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敢回头。
她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还落在她的背上。
她一路小跑，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就把门闩插上。
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她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指尖下，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度和触感。
林小鱼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而她没有看到。
在她走后，陆沉依旧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借着月光，他看着那根，刚才碰过她脸颊的食指。
指腹上，还沾着一点点黑色的炭灰。
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而在校场远处的阴影里，一双淬满嫉妒和怨毒的眼睛，将刚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苏芷柔的手，死死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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