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福慧长公主府的赏菊宴。
园子里开满了金色和白色的菊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和檀香味。
亭台水榭之间，京城的贵妇们穿着好看的衣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笑着，场面很是热闹。
林小鱼的出现，让这片热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湖蓝色长裙，上面连个绣花都没有。
脸上没化妆，原本就圆的脸蛋瘦了一圈，只剩巴掌大，显得一双杏眼没什么神采。
眼下的青黑色很重，一看就是没休息好。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好像风一吹就能倒。
她一进来，周围的笑声就明显变小了。
所有人的目光，有同情的，有好奇的，也有看热闹的，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大家很快又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
“快看，镇北侯夫人来了……瞧她这副样子，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啧啧，看来传闻是真的，镇北侯要英年早逝了。”
“真可怜，才成亲多久啊，这么年轻就要守寡了。没了镇北侯，她一个乡下来的，以后日子不好过喽。”
就在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芷柔穿着一身扎眼的粉色长裙，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
她端着一杯菊花酒，脸上带着假惺惺的关心。
“哎呀，小鱼妹妹，你怎么来了？”
她故作惊讶的捂住嘴，“侯爷病得那么重，我听说连太医都没办法了。你当夫人的，不在府里好好伺候着，怎么还有心思出来赏花呀？”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其实是在骂她不守妇道，不管丈夫死活，还跑出来玩。
林小鱼抬起头，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很快蒙上了一层水汽，嘴唇抖了抖，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开口，声音沙哑的厉害。
“苏姐姐……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侯爷他……他不见好……我听说长公主殿下信佛多年，心善见识也广，我想来求求殿下，看看她老人家知不知道什么偏方，或者认识哪位高人，能救救我家侯爷……”
她说着，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那副没了主心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谁看了都觉得心疼。
周围的贵妇们看苏芷柔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带上了几分不赞同。
人家丈夫都快死了，出来找救命的法子，你还在这说风凉话，也太缺德了。
苏芷柔被大家看得一愣，一口气堵在胸口，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她没想到林小鱼会用这招，让她成了坏人，只能不高兴的退到了一边。
林小鱼没再看任何人，直接穿过人群，每一步都走得有点飘，好像随时会晕倒。
她朝着园子中间那座临水的阁楼走去。
福慧长公主正和几个身份尊贵的夫人坐着喝茶，其中，穿着凤袍、气质华贵的皇后田氏，就坐在主位上。
皇后看到林小鱼这副憔悴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藏不住的满意。
很好，看来那碗燕窝起作用了。
她慢悠悠的端起茶杯，等着看这个乡下丫头怎么哭闹出丑。
林小鱼走到跟前，规规矩矩的弯腰行了个大礼，声音里带着很重的哭腔：“臣妇林氏，参见皇后娘娘，参见长公主殿下。祝娘娘和殿下安康。”
福慧长公主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放下茶杯，有点可怜的叹了口气：“快起来吧，可怜的孩子。陆侯爷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别太伤心，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
“多谢长公主关心。”林小鱼用手帕用力的按着眼角，才没让眼泪再掉下来。
她退到一旁，像个丢了魂的人，安安静静的站着。
宴会进行到一半，下人端上了用各种鲜花做的菜。
福慧长公主很懂吃，她尝了几口，忽然看向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林小鱼：“我听说，陆夫人的厨艺很好，连田家的小公子都夸过。看你这么不开心也不是办法。今天园子里的食材很新鲜，不如你也动手做一道汤，就当是为你家侯爷祈福，也让自己分分心，别老想着伤心事。”
机会来了。
林小鱼眼里闪过一道很快的光，没人发现，接着又被浓浓的伤心盖住了。
她弯膝行礼，声音很低的答应：“是，臣妇遵命。”
她没要什么贵重食材，只跟长公主的管事嬷嬷要了几样很普通的东西：红豆、莲子、桂圆，还有几味安神的药材。
最后，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随口加了一句：“嬷嬷，能不能再要一些赤小豆？要那种颜色鲜亮，颗粒饱满的。”
赤小豆比普通红豆更细长，颜色也更红，跟那要人命的相思子，已经有七八分像了。
很快，东西就准备好了。
林小鱼就在阁楼旁边的一个小炉子上，亲自动起手来。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因为“太伤心”显得有点慢，但每一步都很熟练，一看就是经常做饭的人。
一群贵妇都好奇的看着，连皇后也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她们都想看看，这个传说中抓住了镇北侯的胃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一炷香的功夫后，一碗看起来很普通的甜汤就做好了。
汤色很清，红色的豆子、白色的莲子和黄色的桂圆肉在里面，闻起来有股甜甜的药香味。
林小小亲手端着那碗汤，没有给地位最高的皇后，而是直接走到了福慧长公主面前。
“殿下，这道汤，臣妇给它取名叫‘赤豆凝思’。”
“凝思？”长公主有些好奇的看着她。
林小鱼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影子，声音不大，但在瞬间安静下来的阁楼里却很清楚。
“回殿下，侯爷的病来得很奇怪。太医只说是累病的，可他却时常怕冷、咳嗽，精神一天比一天差。臣妇心里着急，天天晚上翻医书，希望能找到一点办法。”
她停了一下，从旁边的小碟子里，用一把小银勺舀起一颗红得发亮的赤小豆，托在手心，给所有人看。
“书看多了，臣妇才知道，这世上的东西，很奇妙。有些东西，比如这赤豆，能补血安神，是好东西。可有些东西，长得跟它很像，却是要人命的毒药。”
阁楼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林小鱼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像是无意中一样，和主位上皇后的视线轻轻碰了一下。
那眼神很冷，带着看穿一切的锋利。
“臣妇在一本南疆的杂书上看到，有一种果子，叫‘相思子’。”
林小鱼说出相思子三个字时，皇后端着茶杯的手狠狠一抖。
杯盖撞在杯身上，发出一声很轻但很刺耳的“咔哒”声。
皇后脸上的标准微笑僵住了，笑意再也到不了眼睛里。
林小鱼好像没看到皇后的失态，继续用平稳又悲伤的语气说：“它的果实红黑相间，很好看，不懂的人会拿来做首饰。但就是这种豆子，一旦破了，只要一点点毒液，就能要了人的命。而且中毒一开始的症状跟感冒差不多，只会让人身体慢慢变差，精神不好，最后就这么耗死了，连神仙也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林小鱼的话一说完，在场的贵妇们都听懂了。
镇北侯的病有内情！
而且是跟这种阴毒的东西有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带着惊恐的瞟向了脸色开始发白的皇后。
林小鱼的目光回到皇后脸上，轻轻叹了口气：“臣妇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后怕。原来这世上，越是好看无害的东西，可能毒性越大。这也让臣妇明白，别人送的东西，特别是要吃进嘴里的，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谁知道那碗里装的是关心，还是能要人命的毒药呢？”
她说完，对着长公主和皇后深深的行了一礼。
“臣妇今天做的这碗赤豆凝思，用的都是干净简单的食材。希望它能帮所有好心人，分得清好人坏人，看得清真心假意。”
福慧长公主深深的看了林小鱼一眼，眼神从惊讶、审视，最后变成了明显的赞许。
她是个聪明人，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长公主伸手端过汤碗，舀了一勺慢慢喝下。
“汤不错。”
她放下碗，看着林小鱼，一字一句的说，“你很聪明，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本宫信佛，讲究因果。你放心，陆侯爷是国家栋梁，好人有好报，他会没事的。”
长公主这话，就是当众给林小鱼撑腰了！
皇后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
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被林小鱼和长公主这么一唱一和的，她胸口堵得发疼，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却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毕竟林小鱼没点她的名，她一开口，就是自己承认了。
林小鱼的目的达到了。
她又装出那副伤心虚弱的样子，行礼告退。
一走出长公主府的大门，秋风一吹，她脸上的伤心和脆弱一下就没了。
林小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菊花香味的空气，心里的闷气全散了，浑身舒坦。
皇后娘娘，这份大礼，还喜欢吗？
这棋局，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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