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半晌,文安胆小怯懦的性格占据了上风,退回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了文安的心脏。外面那烽烟,那隐约的厮杀声,无不印证着他最坏的猜想——乱世。
一个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性格又怯懦的人绝对无法生存的乱世。秦岭深处固然荒凉危险,但至少他熟悉那个墓穴,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有尚未耗尽的存粮。与外面这人命如草芥的战场相比,墓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他几乎立刻就转过了身,面向那片刚刚走出的、郁郁葱葱却又充满未知的山林。回去的路虽然艰难,但至少方向是明确的,目标是“安全”的。他的脚步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抬起,准备迈向来时的灌木丛。
就在此时,一阵异样的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不是远处模糊的喧嚣,而是更近、更清晰的声音。一种密集的,如同闷雷敲击地面的声音,夹杂着某种尖锐的、像是金属摩擦或器物碰撞的杂音,正从平原的另一个方向迅速逼近。
文安的心脏猛地收缩,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身旁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布满苔藓的巨石后面。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石表面,尽可能缩成一团,减少暴露的可能。他大口喘着气,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胸口剧烈起伏,牵动着因为紧张而痉挛的胃部。
文安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巨石边缘探出一点点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看了一眼,文安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整个人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指尖都凉透了。
虽然距离还有些远,但文安能看出来,奔来的是一队骑兵。
人数大约有二三十骑。他们看上去狼狈不堪,人和马都笼罩在一层灰黄色的尘土里。文安仿佛能看到马匹喘着粗气,嘴角挂着白沫,奔跑的姿态显得有些踉跄和脱力,显然已经经过了长时间的奔逃。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骑在马上的人,更是让文安心胆俱裂。
他们的装扮与文安在书房那些杂书插图上看到的、以及脑海中想象的汉人军队截然不同。这些人大多穿着各种皮毛拼接而成的简陋皮袍,有些甚至袒露着一半胸膛,露出浓密的胸毛和虬结的肌肉。
头发也多是披散着,或者编成一些粗野的发辫,脸上似乎还用某种颜料涂抹着模糊的纹路,被汗水和灰尘一冲,显得肮脏又狰狞。
他们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有弯刀,有骨朵,有套索,看起来粗犷而致命。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面相,高颧骨,深眼窝,带着一种与关中汉人迥异的粗犷和野性。
“突……突厥人?”
文安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名词。他在那些风物志和边塞杂记中看到过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描述,与眼前这些骑兵的形象高度吻合。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在他的历史知识碎片里,隋末唐初,突厥是横亘在北方的巨大威胁,势力强盛,骑兵骁勇,时常南下劫掠,是汉地百姓谈之色变的噩梦。他怎么这么“走运”,刚出山就撞上了这群煞星?
文安死死地趴在石头后面,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敢用眼角余光追踪着那队骑兵的动向。
那队突厥骑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山坡上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脸上带着仓皇和惊惧,不时有人回头张望,嘴里发出一些文安听不懂的、急促而尖锐的呼喝,像是在催促坐骑,又像是在咒骂。
他们不是在耀武扬威地行军,他们似乎是在——逃命?
这个发现让文安感到一丝惊异。在文安的模糊认知里,这个时期的突厥骑兵几乎是横行无忌的存在,是什么人能让他们如此狼狈逃窜?
还没等文安想明白,答案就自己出现了。
在那队突厥骑兵来的方向,烟尘再次扬起,另一队人马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并且以更快的速度逼近。这队人马衣甲相对统一,虽然看不真切具体制式,但那种整齐划一的冲锋姿态,以及隐约可见的旗帜,都明确标示着他们属于一支正规的军队。
追赶者的出现,让逃窜的突厥骑兵更加慌乱。他们试图加速,但显然座下的马匹已经力竭,双方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文安大气不敢喘,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他紧紧贴着巨石,冰凉的石头硌得他生疼,但他不敢移动分毫,恨不得自己能缩进石头缝里去。他现在无比后悔刚才的犹豫,如果早一点转身钻进山林,或许就看不到这要命的一幕了。
现在,他就像是被钉在了这块石头后面,进退两难。
终于,在距离文安藏身的山坡大约一里多地的平缓地带,后面的追兵赶上了突厥骑兵。
没有阵前喊话,没有武将单挑,战斗在瞬间爆发。
文安躲在巨石后,看不到具体的厮杀场面,他也不敢看。他只能听到声音。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噩梦般的交响乐,强行灌入他的耳朵。
首先是马蹄声,不再是单一的奔逃或追击的闷响,而是变成了杂乱无章、疯狂践踏大地的轰鸣,其中夹杂着马匹吃痛时的凄厉嘶鸣。
然后是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是刀剑劈砍在铠甲上、或者与其它兵器格挡时发出的刺耳锐响,“锵!”“咔!”不绝于耳,每一次都让文安的心跳漏掉一拍。其间还混杂着一种更沉闷、更令人牙酸的声音,像是重兵器砸碎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大概是骨头。
接着是人的声音。
有突厥人那种带着怪异腔调的、充满暴怒和绝望的吼叫,吼声短促而凶狠。也有汉人士兵发出的、更加沉浑的呐喊,声音里带着杀伐决断的冷酷。
但更多的是另一种声音——短促的、戛然而止的惨嚎;受伤后无法抑制的、痛苦的呻吟;临死前那一声充满不甘和恐惧的、拉长了的抽气声;还有利器划过血肉、或者刺入身体时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漉漉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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