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醉眼蒙眬,脑子里昏沉,防备也降到了最低。便断断续续地说起自己怎么在墓穴里躲藏,怎么靠翻捡前朝遗留下的破烂书籍竹简自学,怎么辨认草药,怎么琢磨出防止伤口溃烂、处理污物的法子……
这些都是之前的腹稿,此时脱口而出,更显真实。好在尉迟恭没有多加追问,否则在醉酒的状态下,文安难保不会说出更多秘密。文安说得含糊,逻辑也有些混乱,但大致脉络,还是说得清晰。
尉迟恭听着,眼神闪烁,不时给他斟酒,不停地引导他继续说。
等到酒酣耳热,气氛最热烈时,尉迟恭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尉迟宝林会意,立刻起哄道:“文兄弟,你诗才那么好,连陛下都夸赞!今日难得我阿爷这么高兴,你再作一首呗!要那种……那种大将军带兵打仗,威风凛凛的!”
文安此时已是头重脚轻,看人都有三个影子,被尉迟宝林摇得东倒西歪,脑子里一团糨糊。听到“作诗”,那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下意识地一紧,仿佛又回到了倚翠楼那个让他恐慌的夜晚。
情急之下,另一首刻在dNA里的诗,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声音因醉意而显得含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的张力:
“青……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一句出来,尉迟恭拍着案几的手顿住了。
“孤城遥望玉……玉门关。”
第二句,尉迟宝林也忘了起哄,呆呆地看着文安。
文安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只觉得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酒精里发酵,他猛地提高音量,带着一种近乎嘶喊的调子: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最后一句落下,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盆里偶尔爆起的噼啪轻响。
尉迟恭猛地站起身,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浑不吝的虎目之中,精光爆射,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他死死盯着瘫软在座位上、眼神迷离的文安,胸口剧烈起伏。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好!好!好一个‘不破楼兰终不还’!”他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铁交鸣之声。
这诗……这诗中的决绝、豪迈,与陛下如今隐忍蓄力、志在北疆的心思,何其契合!
“有这诗以后就是文小子写给自己的了,谁也别想抢。”尉迟恭在心里不要脸地想着。
随即命人取来笔墨,想要将文安念的诗句写下来,只是这诗是叫什么题目,看了一眼将要倒下的文案,摇了几下文安,说道:“文小子,这诗叫什么?”
文安被要摇得几欲作呕,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问他刚才念的诗叫什么,文安不假思索地道:“从军行。”
说完,文安最后一点力气仿佛也被抽空,脑袋一歪,直接趴在了酒桌上,不动了。震天的呼噜声响了起来。
尉迟恭写完,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醉态瞬间收敛,对尉迟宝林沉声道:“照顾好他。”
说完,转身大步走出暖阁,声音冷冽地吩咐门外亲随:“更衣!备马!老夫要即刻进宫面圣!”
深夜的皇城,宫门早已下钥。尉迟恭手持陛下特赐的腰牌,被快速引到了两仪殿。
李世民显然已经准备歇息,只穿着一身常服,看着风尘仆仆、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尉迟恭,有些诧异:“敬德?何事如此紧急?”
尉迟恭二话不说,将誊好的文安醉后所吟之诗,呈给李世民。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李世民看着那首从军行,眼神从最初的疑惑,渐渐变得锐利,最后猛地亮起,如同暗夜中的火炬。
他反复咀嚼着这四句诗,尤其是最后那句“不破楼兰终不还”,这与他心中那雪耻渭水、荡平突厥的执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好!好气魄!好决绝!”
李世民忍不住击节赞叹,立刻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提起御笔,又亲手将这首诗誊抄下来。飞白体笔走龙蛇,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赏。
“此诗……又是文安所作?”
李世民放下笔,目光灼灼地看向尉迟恭。
“陛下所料不差,正是文安所作!”
尉迟恭躬身道,“之前陛下说次子来历存疑,而他毕竟是臣举荐的,因此今日臣在家中宴请他。”
“此子醉后吐真言,臣……臣也趁机问了些他过往之事。”他将文安酒后那番关于墓穴自学、摸索医术的含糊其辞,仔细禀报了一遍。
李世民听着,微微颔首。这番说辞,与百骑司之前查到的“北周宇文氏远支遗孤、长居墓穴”的信息,以及那手狗爬字和不通文墨却偶有惊人之语的表现,都能对得上。至此,他心中对文安最后的那一丝疑虑和探究,终于彻底放下。
此子身世虽奇,但来历清楚,与当今任何势力都无瓜葛。其才学虽杂,却源于困境中的自学与求生,于国于军大有裨益。性情怯懦,反倒更容易掌控。
“看来,确是上天赐予朕的吉兆啊……”李世民轻声道,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他与尉迟恭又畅谈了许久,主要是关于北疆局势、兵马调动,言语间对那首《从军行》的喜爱溢于言表。
直到宫漏显示时辰已晚,尉迟恭才告退离开。
走出宫门,被冬夜的冷风一吹,尉迟恭激荡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随即,后背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在殿内,陛下虽然言笑晏晏,但那双眼睛深处偶尔闪过的审视与计算,让他这个老兄弟都感到一丝心悸。
李二哥……终究是皇帝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一起大碗喝酒、并肩冲杀的李二哥了。帝王心思,深似海啊。
他暗自提醒自己,日后在陛下面前,更要谨言慎行,有些兄弟情分,该收着点了。
而此刻,醉得不省人事的文安,早已被尉迟宝林派人送回了永乐坊的家中,正躺在自己那暖烘烘的火炕上,睡得昏天黑地。
丝毫不知,自己另一首“抄”来的诗,再次在帝王心中掀起了波澜,也让他自己,在这贞观初年的朝堂漩涡中,陷得更深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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