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沉吟道:“郎君,报官……其实用处不大,官府事务繁多,除非是显贵之家,否则很难上心。”
“依老奴看,不如花些赏钱,让那些坊间的闲汉、不良人去打听。他们消息灵通,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为了赏钱,办事比官府卖力。”
文安心中一动。是啊,这次能找到崔明,不良人就出了大力。
他立刻对王禄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你立刻去安排,悬赏……一百贯,不,两百贯!寻找周大牛的女儿丫丫!提供确切线索者,赏钱五十贯!谁能将人平安带回,两百贯即刻奉上!”
王禄听得咋舌,两百贯!这足以在长安买一处不错的宅院了!自家郎君真是仁义,他不敢怠慢,连忙应下,匆匆出去安排。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文安悬赏寻女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迅速在长安城的底层江湖传开。两百贯的巨款,足以让无数人眼红心跳,铆足了劲去打听。
一时间,长安各坊的闲汉、乞儿乃至一些底层小吏、兵丁,都暗中留意起来。
就连东西两市的人牙子行会内部,也起了不小的波澜,开始自查近期收拢的孩子里,有没有符合描述的。
这动静闹得着实不小,连一些勋贵之家都有所耳闻。有人觉得文安小题大做,为一个工匠的女儿如此兴师动众;也有人觉得他仁厚,是个重情义的。
仅仅过了三天,李管事就急匆匆地跑来左校署,脸上带着兴奋和忐忑交织的神情:“署令!署令!有消息了!丫丫……丫丫找到了!”
文安猛地站起身:“人在哪里?怎么样了?”
“人在万年县衙,是几个不良人根据线索,端了一伙长期在西市拐带孩童的拍花子窝点,在里面找到了丫丫!”
“已经确认了,就是周大牛的女儿!人……人受了些惊吓,瘦了些,但没受什么大伤。”
文安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些许,随即又是一紧:“走,去万年县衙!”
在万年县衙的一间偏房里,文安见到了那个名叫丫丫的小女孩。
她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脏兮兮的粗布衣服,瘦小的身子缩在墙角的一张胡床上,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头发枯黄,小脸脏得看不出原本肤色,只有一双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惊恐和茫然,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李管事和王师傅在一旁低声道:“署令,就是她,周大牛的女儿,丫丫。”
文安看着这个因他之故,顷刻间失去父母,又落入人贩子手中,不知经历了何等恐惧的孩子,脚步顿时僵在了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上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两百贯的赏钱,买回了她的自由身,却不能买回她失去的父母和完整的家。
文安看着那双写满惊恐的大眼睛,心中没有找回人的喜悦,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黯然。
此时的丫丫蜷缩在胡床上,瘦小得仿佛一碰即碎、眼神里只剩下惊恐。文安僵在原地,手脚一阵冰凉。把孩子找回来了,然后呢?送回那已然空无一物、充满死亡记忆的家?还是……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干涩地转向李管事:“周大牛……家里可还有亲人?”
李管事连忙躬身回答:“回署令,小的问过周大牛街坊邻居,都说不清楚。他好像本就是外乡流落到长安的,除了他的婆娘和丫丫,没听说还有其他亲眷。”
文安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时代,什么悯孤院、悲田坊之类的官方慈善机构还不健全,甚至连影子都还没有。
一个无依无靠的六七岁女童,失去父母庇护,在这世道下场可想而知,不是冻饿而死,就是被人卖入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周大牛夫妇的死,追根溯源,他文安脱不开干系。这冥冥之中种下的因,结出的苦果,似乎也只能由他接手了。
沉默了片刻,文安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就让丫丫跟着我吧。”
李管事闻言,脸上瞬间堆满了赞叹,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署令高义!有古仁人仁义之风,实在令下官敬佩!”
“丫丫这孩子遭此大难,能得署令收容,到署令加做个丫鬟,也是不幸中之万幸!”
文安摆了摆手,没心思听这些奉承。而他自认也不是让丫丫来他家做什么丫鬟,他准备认丫丫为义妹,带回府中抚养。
他走到胡床边,慢慢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尽管依旧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生硬:“丫丫……别怕,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跟我回家,可好?”
丫丫猛地抬起头,那双因瘦削而显得奇大的眼睛里,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她看着文安,小小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管事听了这话,只知道原来是自己想岔了,文署令这是要认丫丫做妹子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是丫丫的命好,还是不好。
文安被丫丫这反应弄得有些无措,下意识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一下,手指刚动,丫丫就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整个人几乎要嵌进墙壁里去。
文安的手僵在半空,心里那点因“救人”而生的微弱成就感瞬间消散,只剩下更深的无力。
他收回手,不再试图靠近,只是维持着蹲姿,低声道:“不怕,以后……有饭吃,有地方住。”
或许是“饭”这个字眼起了作用,丫丫的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眼神里的戒备和茫然丝毫未减。
文安不再多言,让王禄去办妥相关手续,自己则连蒙带哄的好容易将依旧惊恐的丫丫,哄着乘坐马车回到了永乐坊家中。
听闻自家郎君认了个义妹回来,王禄、张婶和陆清宁姐弟都聚到了堂屋。得知丫丫的身世,几人脸上都露出怜悯之色。
王禄率先躬身行礼:“老奴见过小娘子。”张婶和陆清宁也跟着行礼。
丫丫被这阵仗吓得“嗖”一下躲到了文安身后,死死攥住他官袍的一角,把小脸埋在他衣服里,不肯露面。
文安身体一僵,他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依赖,尽管这依赖源于极度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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