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周家大宅的一路上，周正阳的心绪如同被春风鼓荡的船帆，在雀跃与怜惜的两极间起伏。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却视而不见，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苏寒打开门时那苍白疲惫却难掩清丽的面容，她穿着家居服、发丝微乱的柔软模样，以及那间冰冷简洁得如同样板间、却因为她存在过而瞬间变得不同的公寓。
能踏入她的私人领域，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他心潮澎湃，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被无形中拉近了一大步。
然而，这份雀跃之下，是更深沉的心疼。
她究竟耗费了多少心神，才会累到连电话都听不见？
那份几乎将她掏空的疲惫，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尖上，提醒着他这份刚刚获得的“进展”，是建立在她何等程度的付出之上。
车子驶入熟悉的院落，周正阳脸上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便被等候在门口的福伯请去了周老的书房。
福伯的眼神里带着了然的笑意，更让周正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恐怕早已在爷爷的预料之中。
书房内，周老爷子正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品茶，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见到孙子进来，他放下茶盏，目光锐利而温和，这次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了核心：
“是去给苏医生送饭了？”
周正阳知道在爷爷面前无需，也无法隐瞒，他坦然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未散的心疼：
“嗯。苏医生这次给您治疗后，状态非常不好，极其疲惫。我送餐到门口，敲了很久的门都没反应，后来打了几个电话才把她叫醒。”
他省略了苏寒穿着家居服、神色脆弱的细节，但那担忧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老闻言，沉默了片刻，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动容。
他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深知人情冷暖。
苏寒这个女孩，性格清冷内敛，看似与人保持距离，但在救治他这件事上，却展现出了超越寻常的尽责与付出，甚至不惜耗损自身。
这份医德与心性，让他无法不心生感激与激赏。
“唉，难为这孩子了……”
周老轻叹一声，随即关切地问，“那接下来的治疗，难道次次都会如此耗费她的心神吗？”
他既希望身体能尽快康复，又不愿见苏寒每次都如此辛苦。
周正阳的眉头也蹙了起来，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担忧：
“按照苏医生的说法，紫金针效果虽好，但消耗巨大。恐怕……接下来的治疗，强度都不会小。应该是的……”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显然也为苏寒接下来的状态感到忧虑。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阳光静静地流淌，茶香袅袅。
周正阳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祖父，那双总是带着外交官式从容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罕见的、不容错辨的认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爷爷，您……您真的不反对我对苏医生的追求吗？”
他知道家族对他的期望，知道自己的婚姻从来不是纯粹的私人事务。
他也清楚苏寒背景复杂，且心有所属，并非家族联姻的常规选择。
周老看着自己亲手培养、寄予厚望的嫡孙，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深远，仿佛穿透了时光。
“正阳，”他的声音沉稳而慈祥：
“爷爷从来没有真正反对过。爷爷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能在承担起家族责任和国家使命的同时，也能拥有一份真挚的、能够相濡以沫的感情生活。那是一个人内心最终的归宿和力量源泉。”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了些，带着阅尽世事的清醒：
“但是，孩子，你要明白。你和苏医生……你们之间的这条路，恐怕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轻松。”
他点出了最核心的障碍：
“苏医生她……心里装着别人。而且，是以一种近乎执念的方式。徐家那小子，如今虽然昏迷，但他在苏医生心里的分量，恐怕比我们想象的都要重。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优秀的竞争对手，更是一段深刻入骨的过往和一份沉甸甸的恩情与愧疚。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
周正阳听着爷爷冷静的分析，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退缩之意。
反而，一种更加复杂而坚定的情绪在他眼中凝聚。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执着：
“爷爷，我知道。”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情感力量，“我知道她心有所属，我知道她对我的婉拒并非故作姿态。感情的事，如果能够理性控制，那也就不是真正的感情了。”
他顿了顿，眼神仿佛穿越了书房，回到了那段对他而言无比煎熬的时光。
“我试过的，爷爷。在意识到自己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时，我试过疏远，试过用工作麻痹自己，试过告诉自己应该放弃，应该找一个更‘合适’的人。”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回忆带来的苦涩，但眼神却愈发灼亮：
“但是，在苏医生失踪的那半年里，我才真正明白过来。”
“比起知道她心有所属，比起她一次又一次客气而疏离地拒绝我，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彻底失去她的消息，是不知道她在哪里，是否安全，是否……还需要我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他的语气变得低沉而真切，带着一种剖白内心的坦诚：
“那半年，我几乎无法真正入睡。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她的样子。那种抓心挠肝的焦虑和空虚，比任何明确的拒绝都要折磨人。我这才知道，远远地看着她，知道她好好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哪怕她的目光从未为我停留，我的内心至少是平静的，是充满希望的。”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向祖父：
“所以，爷爷，我不会放弃。无论前路多难，无论她心里装着谁，只要她还没有明确地、彻底地把我推开，只要我还有机会站在能看到她的地方，我就不会放弃。这份感情，早已不是我能够控制或者选择放弃的了。它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周老爷子静静地听着孙子的肺腑之言，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深情与近乎偏执的坚定，心中百感交集。
有心疼，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释然和一丝隐秘的赞赏。
他深知，周家的男人，看似温润，骨子里却都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当年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正阳选择的这条路，比他当年的，要艰难得多。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他站起身，走到周正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却带着最终的认可：
“既然你心意已决，爷爷……支持你。但是正阳，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责任。无论何时，不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不要做出有辱门楣、有负国家的事情。至于苏医生那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格外语重心长。
他支持孙子的追求，却也预见到了前方可能存在的伤痛。
周正阳重重地点头：“我明白，爷爷。谢谢您。”
书房内的谈话告一段落，阳光依旧温暖。
周正阳知道，他得到了家族最重要的支持。
然而，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不在家里，而在那个此刻或许正在公寓里安静休息的、内心如同坚冰般难以融化的女子身上。
他的情路，注定是一场漫长而艰辛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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