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戒律堂那阴森的大殿出来，重新踩在杂役区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林小凡才感觉胸腔里那口憋了许久的浊气缓缓吐出。阳光刺眼，却驱不散心头那层无形的阴霾。
柳如丝轻描淡写的“保护”，实则是套在他脖子上的另一道枷锁。而更让他感到刺骨的，是沿途遇到的那些同门目光。
以往，他虽然是个不起眼的杂役，但大家见面点头，也算相安无事。小比夺冠后，羡慕嫉妒有之，但至少表面还会道声恭喜。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几个正聚在一起闲聊的杂役，看到他走过来，声音立刻低了下去，眼神躲闪，带着毫不掩饰的疏远和疑虑，仿佛他是什么瘟疫源。有人甚至在他经过后，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尽管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眼神，比冬日的寒风更冷。
“看，就是他，被戒律堂带走了……”
“听说问题不小啊，作弊？偷东西？”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离他远点吧，免得惹麻烦……”
这些声音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扎在林小凡的背上。他挺直了腰杆，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这就是人心吗？可以因为几句毫无根据的谣言，瞬间就从追捧变为鄙夷。
刚走到自己那间破旧小屋附近，就看见石铁像头焦躁的熊罴一样在门口来回踱步，看到林小凡，他立刻冲了过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懑和不平。
“小凡哥！你回来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石铁嗓门大，这一嗓子引得附近几间屋子的人都探出头来。
“没事，就是问了几句话。”林小凡摇摇头，不想多说。
“妈的！赵虎那帮龟孙子！肯定又是他们搞的鬼！散布谣言，不得好死！”石铁气得挥着拳头，脸膛涨红，“小凡哥你别怕！我相信你！你是有真本事的人！肯定是他们眼红！”
石铁的信任像是一股暖流，让林小凡冰冷的心稍微回暖了一些。他拍了拍石铁结实的胳膊：“谢了，铁子。清者自清，没必要为这种人生气。”
话虽如此，但林小凡知道，光有石铁的信任远远不够。他需要的是能打破僵局的力量，或者，至少是能让他安心提升实力的环境。
然而，这个环境似乎正在迅速恶化。
下午，当他硬着头皮，再次前往那个废弃演武场，准备接受苏沐清的“锤炼”时，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苏沐清依旧是一袭白衣，俏脸寒霜，立在场中，仿佛亘古不化的冰雪。但今天，她看向林小凡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审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训练，而是冷冷地开口，声音如同冰珠砸落：“戒律堂之事，我已知晓。”
林小凡心里一紧，低下头：“给师姐添麻烦了。”
“麻烦？”苏沐清冷哼一声，“宗门清誉，弟子品行，岂是‘麻烦’二字可轻描淡写？流言虽无实据，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近日风头过盛，心性浮躁，方惹此是非。”
林小凡张了张嘴，想辩解，但看到苏沐清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在苏沐清这种绝对信奉实力和规矩的人看来，被谣言缠身，本身就是一种“过错”，是根基不稳、心性不足的表现。
“投机取巧，终非正道。今日训练，加倍。”苏沐清不再多言，玉手一挥，场地上瞬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着重锤炼灵力精纯与神魂稳固！若连自身都无法掌控，何谈应对外界风波？”
训练强度陡然提升到了一个变态的程度。林小凡需要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沙暴中，精准地操控灵力完成苏沐清布置的各种精细任务，同时还要抵御狂风中对神魂的直接冲击。他累得神魂颠倒，几次差点被飞石击中，狼狈不堪。
苏沐清始终冷眼旁观，只有在林小凡出现重大失误时，才会用冰冷的剑气予以“纠正”，毫不留情。她似乎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磨掉林小凡因为小比获胜而产生的那一丝“浮躁”，或者说，用痛苦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唯有绝对的实力，才能无视一切流言蜚语。
训练结束，林小凡几乎是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在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动。
苏沐清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若想证明清白，就用实力说话。而非倚仗些许急智，或……其他。”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林小凡来的方向，似乎暗指柳如丝的“庇护”，然后转身离去。
林小凡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苦笑。苏师姐的方式永远这么直接，这么……痛苦。但不可否认，她的话有道理。只是，这道理实践起来，太难了。
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到小屋附近，还没等他喘口气，一个火红的身影就挡在了前面。
是李菲菲。
她今天似乎刚从炼器炉旁出来，额角带着汗珠，几缕发丝黏在脸颊，深灰色的皮质围裙上沾着新的灼痕和金属碎屑。她双手抱胸，俏脸上没有了往日讨论技术时的专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不满？
“林小凡。”李菲菲开口，声音不像苏沐清那样冰冷，却带着一种技术宅特有的、对“不纯粹”事物的排斥感，“我问你，你小比时用的那些材料，还有你平时捣鼓的那些药剂，来源干不干净？”
林小凡一愣：“李师姐何出此言？”
“别装傻！”李菲菲眉头蹙起，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现在外面都在传，你的贡献点来路不明，手段不干净。我不管那些闲言碎语，但我警告你，如果你给我的那些边角料，或者我们‘合作’时你接触到的任何材料，有任何问题，影响了我的研究或者炼器坊的声誉……”
她顿了顿，杏眼中闪过一丝傲娇和现实交织的光芒：“我们的‘合作’立刻终止！我李菲菲丢不起那个人！”
林小凡看着她那副“你的品行我不管，但别连累我”的表情，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位大小姐，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李师姐放心，”林小凡无奈道，“弟子所用材料，皆是正规途径所得，绝无问题。若有半点虚假，甘受任何惩罚。”
李菲菲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最后才哼了一声：“最好如此。我可不想被人说跟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有牵扯。” 说完，她转身就走，火红的马尾辫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刚送走这位“现实派”，另一个“热情派”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林师兄！林师兄你没事吧！”姜灵儿像只受惊的小鹿，提着裙摆跑过来，小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大眼睛里水汽氤氲，都快哭出来了，“我听说你被戒律堂带走了！吓死我了！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不等林小凡回答，她又气鼓鼓地挥舞着小拳头：“那些乱传谣言的人太可恶了！林师兄你怎么可能作弊偷东西嘛！你明明是靠自己的本事！我都想去戒律堂跟他们理论了！”
看着她那副毫无保留信任自己、甚至想为自己出头的模样，林小凡心里一暖，同时负罪感也更重了。他连忙安抚道：“我没事，姜师妹，就是例行问话而已。你别冲动，戒律堂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可是他们冤枉你！”姜灵儿瘪着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好几个新的玉瓶，塞给林小凡，“林师兄！你看！这是我新炼制的‘真言丹’！还有‘驱邪正气丸’！你吃了这个，别人就会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了！还能赶走那些说你坏话的邪气！”
林小凡看着手里那些颜色更加诡异、甚至隐隐有电弧闪烁的丹药，头皮一阵发麻。真言丹？吃了怕不是会变成口吐真言的傻子吧？驱邪正气丸？怎么看都像是会引爆的炸药！
“呃……多谢姜师妹好意，我心领了，这个……暂时用不上……”林小凡艰难地推辞。
“不行！你一定要拿着！”姜灵儿态度坚决，眼中充满了“我能帮到你”的执着，“还有，我听说李师姐刚才来找你了？她是不是也怀疑你？哼！你别理她！我的丹药比她的铁疙瘩有用多了！”
林小凡：“……” 这莫名的攀比心又来了。
好不容易连哄带骗，保证一定会“慎重考虑”使用她的丹药，才把这位热心过头的小祖宗劝走。林小凡感觉比跟苏沐清训练还累。
身心俱疲地回到小屋门口，他惊讶地发现，门槛上又放着一个熟悉的小竹篮。
里面没有字条，只有几株品相极佳、叶片肥厚油绿、散发着强大生命气息的“厚土苔”，以及一小罐晶莹剔透、药香浓郁的“凝神花蜜”。
是陈芸。
她总是这样，默默无声，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送来最实际、最温暖的关怀。没有质问，没有怀疑，只有行动。
林小凡拿起那罐花蜜，打开闻了闻，沁人心脾的香气让他疲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他挖了一小勺放入口中，甘甜清润，带着强大的安神效果，迅速抚平着他紧绷的神经和酸痛的肌肉。
“还是陈芸师妹最好……”林小凡喃喃自语，心里充满了感激。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咔嚓咔嚓”啃竹子的声音。阿竹毛茸茸的大脑袋探了进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不高兴。
“林小凡，”她嚼着竹子，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好多人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他们是不是在说你坏话？”
林小凡苦笑一下，点了点头。
阿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耳朵警惕地竖起，尾巴也不摇了：“谁说你坏话？告诉我，我去打他！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 她挥了挥肉乎乎的拳头，语气单纯而认真，充满了最直接的维护。
看着阿竹那副“谁欺负你我就揍谁”的耿直模样，林小凡哭笑不得，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他拿出准备好的零食递过去：“没事，阿竹，不用打人。我相信清者自清。”
阿竹接过零食，歪着头想了想，似乎不太理解“清者自清”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嗯！反正你别怕！有我在！”
送走阿竹，林小凡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叹了口气。
世态炎凉，信任危机，让他倍感压力。
但石铁的力挺，苏沐清冷酷下的“锤炼”，李菲菲现实中的“警告”，姜灵儿热情的“维护”，陈芸无声的“支持”，还有阿竹直接的“保护”……这些态度各异的“关怀”，又像一道道微弱却坚韧的光，穿透阴霾，照进他有些冰冷的心田。
尤其是陈芸的花蜜和阿竹的承诺，让他感觉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路还长着呢……”林小凡握紧了拳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流言蜚语打不倒他，戒律堂的盘问吓不到他，柳如丝的控制也休想让他屈服！
当务之急，是尽快提升实力，并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储物袋深处，那里有他最大的希望——神秘的种子，和那本古老的兽皮册。
或许，答案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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