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距离摊位上那件令他“魂牵梦绕”的物事，仅余一寸。
草帽小贩嘶哑的警告劈头砸下，带着一股浸透骨髓的冷硬。
“五十灵石？”陆昭缓缓收手，身形未动，目光却如淬火的利刃，刺向草帽下那片模糊不清的阴影，“连瞧个真切都不许，开口便是五十下品灵石？道友这买卖做的，端的霸道。”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轻易刺穿了集市鼎沸的喧嚣，裹挟着一丝寒冰般的冷意。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附近几个摊主和行经的修士，目光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草帽小贩的脊背佝偻得更深，几乎要将自己完全缩进那片阴影里，嘶哑的嗓音透着急躁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规矩便是规矩！东西就这价，要买掏钱，不买滚蛋！聒噪！”
陆昭眸底寒光彻底凝结。
方才被那物件吸引，情急伸手，确是莽撞了。
但这小贩的做派，绝非寻常商贾之道。
要么此物见不得光，要么……这小贩本身就有鬼！
他不再试图触碰，锐利的目光却如实质的刮刀，一寸寸刮过那物件。
墨汁般的漆黑，卵石大小，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隐隐散逸——与他储物袋里那几枚血煞石的气息，几乎同源！分明是拿妖兽内丹炮制的假货，妄充修士内丹！
“让我上手一验，若真是我要的，灵石立付；若不是，我转身便走。”陆昭再次试探，紧盯着对方。
小贩依旧一口回绝，警惕地将东西拢入袖中，“休想！碰坏了算谁的？”
陆昭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中笃定：十有八九，就是血煞石！即便在这三不管的鬼地方，魔修也不敢公然兜售此物，那是要惹众怒、招杀身之祸的！
“五十便五十，拿去。”陆昭不再迟疑，将一小袋灵石掷在摊上。
小贩飞快清点，随即抛过那枚黑石。陆昭接住，指腹摩挲，触感冰凉，细看之下，果然是自己要的血煞石，只是表面被人刻意涂抹了一层黑漆遮掩。
陆昭起身，目光扫过人群，又瞥见那个小女孩直勾勾地望着他。待他视线迎上，那小小的身影又如受惊的兔子般，倏地钻入人群不见。这已是第三次了。他摇摇头，不再理会，径直走向岛边的红亭。
亭内盘坐着五名修士。陆昭只识得吕伟杰与韩彩雅，余下三位皆是生面孔。
“陆昭兄，这边！”吕伟杰高声招呼。
陆昭含笑走近，吕伟杰热情地将他引荐给众人。
“这位，红袍虬髯，曹德爽道友。”
“这位，黄衣光头，乃佛门慈航大师。”
“这位，墨青道袍，钱月华道友。”吕伟杰一一指点，陆昭颔首致意。
“这位是陆昭道友，初临北子岛。我们六人结伴，以防宵小暗算，离岛之后，各行其道便是。”吕伟杰朗声道。
“正是吕道友所言，”钱月华接口，声音清脆，“须知入夜之后，那些魔道妖人、邪修散魔，专挑落单修士下手。我等抱团，方是稳妥之计。”
“陆兄初来乍到，想是不知此间凶险。待夜幕降临，你便明白我等为何要聚在一处了。”曹德爽瓮声瓮气地补充道，络腮胡随着话语微微颤动。
陆昭的目光在三位新同伴脸上掠过，最终落在慈航大师光洁的头顶和沉静的面容上。
一个出家人，出现在这鱼龙混杂、危机四伏的北子岛，本身就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诸位道友提点。陆某初来乍到，对这‘北子夜宴’的规矩确实所知不多，有劳诸位照应了。”
“陆道友客气了，互相照应而已。”钱月华微微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墨青色的道袍衬得她肤色有些过分的白皙。
吕伟杰拍了拍陆昭的肩膀，显得颇为热络：“陆兄放心，我们几个也不是第一次组队了。曹兄力大沉稳，慈航大师佛法精深，钱道友心思缜密，韩师妹……呃，韩师妹自有过人之处，再加上陆兄你，只要不分开，寻常宵小绝不敢打我们主意。”
韩彩雅在一旁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对吕伟杰的介绍不甚满意，但也没反驳。
她目光扫过陆昭，带着一丝审视。
天色，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寒暄中，悄然暗沉下来。
白日里喧嚣的集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抹去，摊贩们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种骤然降临的死寂。
远处墨蓝色的海面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浓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海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岛上的温度骤降，风中似乎夹杂了细碎的、若有似无的呜咽声，又像是某种锐器刮过礁石的尖啸。
几处残破的屋舍和礁石背后，隐约亮起了几点幽绿或惨白的光芒，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之瞳，窥视着红亭中这小小的光点——亭内一角，韩彩雅点燃了一盏样式古朴的青铜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安全的领域，却更显得亭外无边黑暗的深沉与可怖。
“开始了。”曹德爽低声道，虬髯下的脸庞绷紧，蒲扇般的大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悬挂的一柄短柄重锤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亭外翻滚的浓墨。
慈航大师双手合十，低垂眼睑，嘴唇微动，似乎在默诵经文，一圈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微光在他周身若隐若现，带来一丝微弱却奇异的安定感。
钱月华则从袖中取出一叠黄符纸，指尖灵巧地捻动，看似随意地将它们贴在亭柱和入口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精于此道。
陆昭的心也提了起来。他虽早有准备，但此地夜晚的凶戾之气远超想象。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无数冰冷滑腻的触手，正从黑暗中悄然探出，试图攫取亭内的生气。
他暗暗将一丝灵力运转至指尖，袖中的手已悄然扣住了几枚备用的低阶防御符箓，同时分出一缕心神，关注着储物袋里那枚刚刚得来的、表面涂黑的血煞石。
它安静地躺着，却仿佛一个不祥的源头，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阴寒。
就在这时！
一个娇小的身影猛地从亭外一根倾倒的石柱后窜出，直扑向红亭的光晕范围，正是白天那个反复出现又消失的小女孩。
她跑得跌跌撞撞，小脸上满是惊惶，细小的胳膊胡乱挥舞着，似乎身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
她的嘴唇蠕动，似乎想呼喊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近乎呜咽的气音。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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