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书房门扉刚刚合拢,严铮便转过身,目光沉痛而坚定,开门见山,
“初初如今醒了,有些话,老臣憋了四年,今日必须同您讲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老臣……便是死,也绝不会同意初初与殿下在一起。”
裴衍幸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玄色太子常服下的脊背依旧挺直,却只是默然地垂首立着,
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他内心的震荡。
“初初这孩子,向来报喜不报忧,”
严铮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混杂着心疼与后怕,
“若不是四年前那桩祸事,将一切摊开在我这老父面前,我竟不知道……她此前竟已数次因殿下您,陷入那般险境!每一次,都可能在无知无觉中丢了性命!”
他向前一步,浑浊的老眼逼视着裴衍幸,字字泣血:
“她与沈淮之成婚那三年,虽无情爱浓烈,却始终安然无恙,毫发无伤!”
“淮之待她如何,老夫看在眼里,那是真正的呵护备至,细心周全,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她沾染半分风雨。”
严铮的声音愈发沉痛,带着一个父亲最深切的无力与恳求:
“试问殿下,经历过那般撕心裂肺的失去之痛后,老臣如何还敢……如何还能将初初再次交付与您啊!”
他不过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孩子的父亲而已。
天家尊荣,权势滔天,都比不上他女儿一条鲜活的生命!
望着眼前这个已位极储君、却在他面前卑微隐忍的年轻人,
他终是狠下心肠,说出了最残忍的请求:
“若是您……若是您还盼着初初能好好活着,就权当老臣求您——”
话音未落,这位铁骨铮铮了一辈子的安阳侯,竟真的撩起衣袍,双膝一弯,便要朝着裴衍幸直直跪下去!
“离开初初,放过初初吧……老臣跪下求您了……”
“侯爷——!”
眼见严铮竟真的要屈膝跪下,裴衍幸瞳孔骤缩,
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双臂死死托住安阳侯已然弯下的身躯。
那股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更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慌乱。
他如何受得起这一跪?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悲怆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侯爷跪地相求,父皇言语敲打……所有人都在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离开她,放过她。
他又何尝不是?
那一千多个日夜,他何曾有一刻停止过自我谴责与煎熬?
即便他再不愿承认,再如何逃避,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是他的爱,让初初在最好的年华昏睡四载;
是他的爱,让她脖颈上留下那道狰狞的疤痕,几度踏入鬼门关;
是他的爱,一次次将她拖入权力的漩涡,险些万劫不复……
是他,害了她。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日夜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真的好怕,怕那冰冷的刀锋再次架上她纤细的脖颈,怕那温热的鲜血再次从他眼前喷涌……
他什么都不求了,什么权势地位,什么一生一世,他只要他的初初,能好好活着。
哪怕……代价是永远离开她。
她那般明媚鲜活,像个小太阳。
离开他这片充斥着阴谋与血腥的阴影,她应该……会活得更自在、更灿烂吧?
初初……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对吗?
这个念头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在他心口反复撕扯,留下血肉模糊的伤。
他死死咬着牙关,直至口中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
才用尽全身力气,从几乎窒息的胸腔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沾染着鲜血与绝望:
“侯爷……我……我应您。”
他抬起猩红的眼,望向那扇隔绝了他与整个世界的房门,目光贪婪而痛苦,仿佛要将那景象刻入灵魂深处。
“就让我…再看初初最后一眼…”
他的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卑微到极致的乞求,
“只看一眼…之后,我便依侯爷所言…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这句等同于自我凌迟的话,
只觉得心脏被硬生生剜去,留下一个空洞洞、呼呼灌着冷风的窟窿。
痛得快要死了。
“太子殿下,”
严铮的声音沉缓而坚决,如同最后一道铁闸,将那微弱的缝隙彻底封死,
“最后一眼,也不必看了。不要留下任何念想,不要存有半分希望。”
老侯爷的目光如古井深潭,映照着裴衍幸瞬间苍白的脸。
他太清楚了,这所谓的“最后一眼”,必将成为燎原的火种,
在往后无数个深夜里反复灼烧两颗本就不甘的心。
既已决定斩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
所以,连这最后一眼,也不能有。
裴衍幸喉头剧烈滚动,
那一声应承的“好”字,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哽在喉头,
任凭他如何用力,也吐不出分毫。
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可那双曾令朝臣敬畏、敌人胆寒的凤眸,此刻却再也盛不住那汹涌的悲恸。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地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那泪水砸地的声音轻微几不可闻,落在他心湖中,却如同惊雷炸响,震碎了他所有的坚强。
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仿佛置身数九寒天,连骨髓都在战栗。
那股从心脏蔓延开来的剧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只能凭借最后一丝本能强撑着挺直脊背。
他爱了那么久、那么深的人,从懵懂年少到权倾朝野,成为了他活着的意义。
而此刻,他必须亲手将她推开,留在这方由她父亲构筑的、安全而温馨的港湾里。
往后的朝堂纷争,未来的腥风血雨,那至高之位所带来的无尽孤寂与危险……都让他一人去扛吧。
只要他的初初,安然无恙,岁岁欢愉。
严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率先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出了书房,轻轻掩上门,
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身后那位仿佛瞬间被夺走一切的太子殿下。
没有人知道,紧闭的书房门内,那位素来以冷峻铁腕着称的太子殿下独自待了多久。
更无人知晓,在那段被无限拉长的寂静里,
他究竟流尽了多少滚烫的泪水,才将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恋,连同那个名字一起,
生生埋进了心底最深处,再不敢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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