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亲兵的严密护卫下，驶回军营。苏澈肋下的伤口已被随行医官紧急处理过，所幸刀口不深，未伤及内脏，但鲜血依旧染红了他青色的衣袍，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
周桐吓得脸色惨白，一路上絮絮叨叨后怕不已。苏澈却异常沉默，靠在车厢壁板上，闭目凝神，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遇袭的每一个细节——钱茂才过分热情的笑容、那杯可疑的茶水、突如其来的“意外”、狠辣专业的刺客、以及最后那支精准致命的乌黑弩箭。
玄影卫……王爷手中最神秘、最锋利的那把刀，竟然出动来保护他？或者说，是为了确保他不被灭口？
这份“重视”，让他感到的不是安心，而是更深的寒意。他的价值，似乎已经重要到需要动用这种力量的地步了。而这价值背后，必然对应着同等甚至更大的风险。
回到医营，得到消息的李大夫早已带着人焦急等候，立刻将苏澈接进诊疗帐内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秦风沉着脸安排完防卫事宜，也跟了进来。
“查清楚了，”秦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刺客一共八人，全部毙命，四人死于我们的人之手，四人被弩箭狙杀。尸体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兵刃也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货色，但身手狠辣，训练有素，绝非普通匪类。”
苏澈忍着药水刺激伤口的痛楚，问道：“那个药囊呢？”他清晰地记得，其中一具尸体腰带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药囊。
秦风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的小物件，打开，正是那个灰扑扑的药囊。布料普通，做工粗糙，像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
“检查过了，里面就是些普通提神醒脑的药材，薄荷、冰片之类，无甚特别。”秦风道。
苏澈接过药囊，仔细翻看。的确很普通，但……他的指尖在药囊角落一个用同色线绣出的、极其不起眼的标记上停住了。那标记很小，像是一个变形的“卍”字符，但又有些许不同，更像是某种简化过的家族徽记或特定符号。
“这个标记，”苏澈指着那里，“秦统领可曾见过？”
秦风凑近仔细看了看，皱眉摇头：“未曾。太过普通，或许是某个小药铺的记号？或是刺客个人习惯？”
苏澈却不这么认为。职业杀手，不会佩戴这种带有个人标识的东西。这更像是一种……暗号？或者身份认证？
他凝神思索，总觉得这标记似乎在哪里见过，一种模糊的熟悉感萦绕心头，却又抓不住具体线索。
“刺客的尸体如何处理？”他问。
“已按规矩处理掩埋。”秦风道，“王爷已知此事，令我们加强戒备，暂不再追究刺客来源。”
不再追究？苏澈心中一动。王爷是觉得查不出，还是……不想打草惊蛇？亦或是，他早已知道来源？
“济世堂那边？”苏澈又问。
“钱茂才老奸巨猾，宴席结束后立刻亲自到州府衙门‘报案’，声称酒楼混入匪人，惊扰宾客，恳请官府严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没有证据，动不了他。”秦风语气愤懑。
一切线索似乎都断了。对手做得干净利落，毫无破绽。
苏澈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有劳统领费心。”
秦风看着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忍不住道：“苏医师，近期……千万小心。对方接连失手，恐会更加疯狂。”
“我会的。”苏澈点头。
包扎完毕，秦风离去。帐内只剩下苏澈一人。他拿起那个药囊，对着灯光，反复观察那个小小的标记，试图从记忆深处挖掘出相关信息。
父亲的书房？流放路上的见闻？还是……王府的藏书？
他想得入神，连帐外传来的脚步声都未立刻察觉。
“听说你遇袭了？”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澈猛地回神，只见靖王萧煜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帐门口，玄衣墨发，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肋部。
苏澈连忙起身行礼：“王爷。一点小伤，劳王爷挂心。”
萧煜走进帐内，目光扫过桌上那个药囊：“就是为此物所伤？”
“是。”苏澈将药囊递上，“刺客身上所得，其上标记有些奇特，属下觉得或许是个线索，但未能想起在何处见过。”
萧煜接过药囊，只看了一眼那个标记，眼神便微微一凝，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苏澈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王爷认识这个标记！
“此事到此为止。”萧煜将药囊随手丢回桌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刺客已死，线索已断，不必再浪费精力。你的任务是尽快养好伤，完成本王交代的事情。”
又是“到此为止”！苏澈心中疑窦更深，却不敢多问，只能应道：“是。”
萧煜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人痘之法，筹备得如何了？”
苏澈一怔，没想到王爷此时会问这个，答道：“已初步筛选出数名自愿尝试的死囚，相关物料也已备齐，只待详细方案拟定，便可择日试行。”
“加快速度。”萧煜命令道，“本王给你十天时间，必须看到初步结果。”
十天！这时间极为紧迫！苏澈心中压力陡增，但看到王爷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咬牙应下：“属下遵命！”
“很好。”萧煜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他目光再次扫过苏澈受伤的肋部，停顿了一下，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活着，才有价值。”
说完，他转身便离开了营帐，如来时一般突兀。
帐内恢复寂静，只剩下苏澈一人，回味着王爷最后那句冰冷却又似乎隐含深意的话。
活着，才有价值……这是在提醒他保重性命，还是在警告他不要做无谓的探究？
而那个药囊标记，王爷分明认识，却为何讳莫如深？
一个个谜团如同漩涡，将苏澈越卷越深。但他此刻已无暇细想，王爷给出的十天期限如同悬顶之剑。
他立刻强忍伤痛，投入到了人痘试验的紧张筹备中。查阅古籍、优化流程、计算剂量、培训助手、与死囚沟通……每一项都必须精益求精，容不得半点差错。这关乎人命，更关乎王爷的期望和他自己的未来。
就在他忙得废寝忘食之际，这日，王府库房派人送来一批新到的药材，说是王爷特批给他试验所用。
苏澈亲自验收清点，在一箱品相极佳的黄芪中，他发现了一个被精心放置在角落、单独用油纸包裹的小盒子。
他心中疑惑，打开盒子，里面并非药材，而是一本薄薄的、页面泛黄脆薄、似乎有些年头的笔记残卷。封面上没有任何书名。
他小心地翻开第一页，几行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那本《戎马备急方》上那条诡异备注的笔迹！
苏澈的心脏猛地一跳！王爷怎么会突然给他这个？
他迫不及待地翻阅下去。笔记中记录的并非完整医案，而更像是一些零散的思路随笔和药材处理心得，其中多次提到了“萃取”、“提纯”、“增效”等超前概念，并配有少量简陋的装置草图。笔迹的主人似乎一直在尝试用各种方法从天然药材中获取更精纯有效的成分。
而在笔记的后半部分，苏澈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一页纸上！
那页纸的角落，用同样的墨笔画着一个小小的标记——正是那个药囊上的变形“卍”字符号！
标记旁边，还有一行小小的注释：
“卍字符？非也，此乃前朝墨家遗族之标记，精于机关巧术，亦涉炼丹制药，多隐于市井或依附权贵。其术或可借鉴，然其人心术难测，慎交。”
前朝墨家遗族？！精于机关巧术、炼丹制药？！依附权贵？！
苏澈如遭雷击，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济世堂那些效果“奇特”的来路不明药材……京城权宦的背景……刺客身上带有此标记的药囊……王爷讳莫如深的态度……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济世堂，或者说其背后的势力，很可能与这个“前朝墨家遗族”有关！他们掌握着某些超前的、或许是不为人知的制药技术，并为京城某些大人物服务！而自己这个“异数”的出现，可能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或者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所以才招致一次次杀机！王爷显然知道些什么，却因某种原因不能明说，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这本笔记，就是王爷的答案！也是对他的一种无声的庇护和指引！
苏澈紧紧攥着这本突如其来的笔记，心跳如鼓。
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层。
但前方的路，却显得更加诡谲和危险。
墨家遗族、京城权贵、诡谲药术……自己仿佛闯入了一个更深不可测的棋局。
他深吸一口气，将笔记小心收好。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必须走下去。
十天后的人痘试验，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更是为了……积累活下去的筹码。
他看向窗外，试验田的药苗在阳光下茁壮生长。
生机与杀机，从来都是并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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