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而规律的声响，像一场盛大的、只为两人演奏的凯旋进行曲。林秋和张浩并肩走在昏暗湿滑的小巷里，共享着一把黑伞下的狭小空间。巷子很深，两侧是高耸的旧墙，雨水顺着墙壁流淌，在坑洼的地面汇成浑浊的水洼。
张浩还在兴奋地复盘刚才的行动，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那股快意：“……你看见没？那孙子被套住时那熊样！尿都快吓出来了吧？妈的，让他当狗腿子！”他挥舞了一下拳头，仿佛还在击打那个在麻袋里蜷缩的身体。
林秋没有附和，只是沉默地走着，目光落在前方被雨水模糊的巷口。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像表面这么平静。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带着强烈后劲的情绪，正像地下涌动的岩浆，在他胸腔里奔腾、扩散。
这不是车棚那次。
车棚那次，是屈辱、愤怒、绝望被压缩到极点后的总爆发。是野兽被逼入绝境时，撕咬一切的本能。疯狂，混乱，充斥着血腥和自毁的气息。事后，除了虚脱和更深的冰冷，只剩下肋骨的剧痛和“疯狗”的污名。
而这次，完全不同。
从几天前，在配电房后，他用粉笔在地上画出李亮晚归的路线和时间，冷静分析车棚的灯光和监控死角开始；到今天下午，他将那个从学校杂物间顺手拿来的、散发着霉味的旧麻袋塞进书包；再到晚自习时，他看似在看书，实则一遍遍在脑中模拟每一个步骤——靠近、套袋、压制、捆绑、击打、破坏、撤离……时间、角度、力道，甚至雨水和脚步声的掩护，所有细节都被反复推演。
这不是爆发，是执行。一场精心策划的、冷静的狩猎。
当李亮弯腰开锁，毫无防备地将后背暴露在黑暗中时，林秋动了。没有嘶吼，没有犹豫，每一个动作都像设定好的程序，精准、高效。麻袋套下的时机，膝踹的力度，捆绑的速度，甚至每一拳落下时肌肉收缩的感觉，都在掌控之中。他能清晰地听到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能感受到脚下躯体的颤抖和哀嚎，但这一切，不再引发疯狂的共鸣，反而像在验证某个冰冷的公式。
最让他战栗的，是那种绝对的掌控感。
他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欺凌的可怜虫，也不是那个被逼到墙角才疯狂反击的困兽。他成了阴影中的猎手，命运的编织者。他决定何时开始，如何过程，怎样结束。李亮的恐惧和痛苦，成了他完美计划的注脚，证明着他的力量和……优越。
这种将暴力置于绝对理性掌控之下所带来的快感，远比车棚里那种同归于尽的宣泄，更深刻，更令人沉迷。它不伴随着自我毁灭的恐惧，反而滋生一种扭曲的力量自信。
“喂，书呆子，想啥呢？”张浩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爽歪了吧？下次轮到孙亮那王八蛋，老子要把他塞垃圾桶里！”
林秋回过神，伞沿的雨水汇成一股，流泻而下。他微微侧头，看了张浩一眼。张浩脸上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复仇快意，像一头享受狩猎的年轻豹子。而林秋自己，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更复杂、更幽暗的东西。
“嗯。”林秋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被雨声掩盖大半。
他抬起左手，摊开在伞下的阴影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刚才的用力，微微有些发红，甚至有一处关节擦破了皮，渗着细微的血丝。就是这双手，刚才冷静地执行了那场暴力。
他看着自己的手，眼神幽深。
暴力，原来可以如此使用。不再是被迫的防御，而是主动的进攻。不再是情绪的奴隶，而是理智的工具。
这种认知，像一颗有毒的种子，落入心田，开始汲取着黑暗的养分，悄然生根。它带来的快感，如此真实，如此强大，远胜于过去任何一次忍耐或无助的愤怒。
巷子走到尽头，前方是灯火通明的大路，车流如织。雨势渐小。
张浩把伞往林秋那边又歪了歪：“走了，明天见。下次行动再计划！”他咧嘴一笑，转身跑进雨里，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林秋独自撑着伞，站在巷口。街灯的光穿过雨幕，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收起伞，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
肺叶扩张，牵动着肋骨的旧伤，传来熟悉的隐痛。但这痛楚，此刻却奇异地与脑海中那场冷静复仇的快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清醒。
他知道了另一种使用力量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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