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网吧键盘的敲击声和校园压抑的平静中悄然流逝。林秋的代练“生意”勉强维持着，钱来得慢，像屋檐滴水，一点一点，勉强覆盖着日常的药品开销和必要的装备更换。他变得更加沉默，黑眼圈像墨渍一样晕在苍白的脸上，但眼神深处那点因为“干净”挣钱而获得的微弱平静，支撑着他。
然而，这脆弱的平衡，在配电房这个小团体的内部，正悄然出现裂痕。
周五下午，配电房里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张浩光着膀子，对着角落里一个用麻袋填充的沙袋疯狂击打，拳头砸在粗糙的麻袋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汗珠从他结痂的嘴角滑落。他胸口那道刀伤已经结痂，但新添了几处淤青，是昨天和校外几个挑衅的体育生冲突留下的。虽然没吃亏，但也耗掉了最后一卷绷带和不少红花油。
赵强和另外两个常跟来的男生——李小明和王海，蹲在另一边，看着张浩发泄似的训练，眼神闪烁。赵强手里无意识地捻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昨天“帮忙”震慑了一个抢漫画书的家伙后，对方“孝敬”的一包烟钱。这点钱，对于日益增加的开销来说，杯水车薪。
“浩哥，”赵强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抱怨，“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天天不是代练就是跟人干架，钱没见着几个，伤倒是一身。”他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还没消的淤青。
张浩停下动作，喘着粗气，抹了把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嫌苦？嫌累？滚蛋啊！没人求着你跟着！”
赵强缩了缩脖子，没敢顶嘴，但脸上的不满更浓了。旁边的李小明小声嘀咕：“浩哥，不是我们怕苦……是觉得……憋屈。你看职高那伙人，在学校后街收‘清洁费’，多风光？哪像咱们，挣这点钱还得偷偷摸摸去网吧熬通宵……”
王海也附和：“就是！林哥也太……太那个了。有现成的路子不走，非受这罪。咱们现在名头这么响，随便放句话，还怕没人送钱上来？”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穿着配电房里本就紧张的气氛。张浩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没说话。他何尝不觉得憋屈？林秋那套“干净钱”的道理他懂，但现实是，他们快连伤药都买不起了！每次看到林秋深夜从网吧回来那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
就在这时，林秋推门走了进来。他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眼下的乌青明显，身上带着一股网吧特有的烟味和泡面味。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刚买的新绷带、一瓶红花油和几个面包。
看到林秋进来，赵强三人立刻闭上了嘴，眼神躲闪。
林秋没看他们，径直走到张浩面前，把塑料袋递过去：“药和吃的。”
张浩接过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又看看林秋疲惫的脸，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半，化作一种复杂的烦躁。他拿出一卷绷带扔给赵强：“自己缠上！”语气依旧冲，但没了刚才的火药味。
赵强接过绷带，讪讪地走到一边。
林秋默默坐到自己的老位置，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破旧的计算器和小本子，开始核对这几天的“收入”和支出。数字很清晰，收入微薄，支出却像无底洞。他眉头微蹙，指尖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有些红肿。
赵强一边笨拙地缠着绷带，一边偷偷瞄着林秋和他手里的小本子，忍不住又开口，这次声音大了点，带着明显的挑衅：“林哥，又算账呢？这个月挣够买双新鞋的钱没？”
林秋敲计算器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张浩猛地看向赵强，眼神警告。
赵强仗着人多，梗着脖子继续道：“林哥，不是我说，咱们现在这样……也太窝囊了！有名气不用，过期作废！你看人家王大壮现在屁都不敢放一个，咱们要是……”
“要是什么？”林秋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赵强，但那平静之下，仿佛有冰层在凝结。
赵强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虚，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硬着头皮说：“要是……学学外面那套，收点‘管理费’，日子不就好过多了？何必……”
“赵强！”张浩厉声喝断他，“你他妈闭嘴！”
“浩哥！我说错了吗？”赵强也豁出去了，指着林秋，“咱们跟着林哥混，是图个痛快，图个不受欺负！不是图天天啃干面包、算计这几毛钱的！林哥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碰，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头？”
李小明和王海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流露出赞同的神色。他们对林秋的“保守”和“死板”早已不满，只是不敢明说。
配电房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张浩脸色铁青，拳头握紧。林秋依旧看着赵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赵强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卡在喉咙里。
林秋合上本子，放回书包，动作缓慢而清晰。他站起身，走到赵强面前。赵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林秋没有动手，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寒风：
“跟着我，委屈你了？”
赵强张了张嘴，没敢吭声。
“觉得我的路子窝囊，”林秋的目光扫过李小明和王海，那两人立刻低下头，“现在就可以走。没人拦着。”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最后落在张浩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然后重新看向赵强，语气斩钉截铁：
“但是，收保护费这种事，想都别想。谁碰这条线，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如土色的赵强，转身拿起自己的书包，对张浩说：“我去趟网吧，单子还没清完。”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配电房里死一般寂静。赵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僵在原地。李小明和王海大气不敢出。张浩烦躁地一脚踢在沙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裂痕，已经清晰地显现出来。林秋用最直接的方式，划下了不可逾越的红线。但压抑的不满并未消失，只是在恐惧和现实的挤压下，暂时潜伏下来，像暗流一样，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汹涌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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