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斗城，叶家医馆内室。
凌云全神贯注地守在冰帝榻前，并未察觉身旁灵鸢细微的情绪变化。灵鸢看着凌云专注的侧影，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却已稳定的冰帝，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到凌云身边，声音尽量维持着平日的柔和与冷静：“小孩，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她。我需得回去处理一下宗门事务，前线战事也未完全平息，我还得赶回去坐镇。”
凌云闻言，抬起头，对上灵鸢的目光，并未察觉到那平静外表下翻涌的波澜，只是点了点头：“好，阿姐你去吧，这里有我。”
灵鸢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凌云一眼，又瞥了一眼昏迷的冰帝，身影微微一晃，便已发动移形换影，消失在了医馆之中。
下一刻，她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一片狼藉的明宫广场。
昔日繁华鼎盛的宗门，此刻断壁残垣，血迹斑斑，空气中还弥漫着未散的魂力波动与血腥气。
灵鸢压下心中的刺痛，立刻展现出作为宫主的魄力与担当。她召集起幸存、还能行动的弟子，有条不紊地安排他们清理废墟，修复破损的建筑。
“将所有战死弟子的遗体好生收敛，”她的声音清冷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查明身份，厚葬！其家人亲属，发放十倍抚恤，明宫供养其后半生。”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确保宗门秩序初步恢复后，灵鸢的脚步，却不自觉地走向了凌云所住的那处僻静偏殿，殿门口有一本册子，她心细，回来时就已经发现了。
殿门虚掩，显然之前有人匆忙进出。就在门槛不远处，一本册子静静躺在地上。灵鸢目光一顿，俯身将其拾起。封面上那暧昧的图画让她指尖微顿。
是春宫图。
她轻轻翻开，里面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映入眼帘。只略微扫了几眼，她便合上了册子，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冰帝对凌云那点懵懂又笨拙的心思，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会用上这种方法。
她迈步走进凌云的房间。房间陈设依旧简洁，与她离开时并无太大不同。目光扫过，在凌云的床榻边，她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玉小瓶，正是之前水寒塞给冰帝的那瓶 “极乐合欢散” 。
春宫图，合欢散。显然，这是冰帝在听到敌袭警报时，匆忙之间来不及收拾，遗落在此的。
灵鸢走到桌前，目光落在凌云常喝的那几坛酒上。她伸出手，拍开了其中一坛的泥封，凑近轻轻一闻。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精纯猛烈的奇异药力混杂在酒香之中。
“果然啊！”她低声自语，语气复杂难明。她早已猜到，以冰帝那直来直去的性子，若真下定决心，必然会有所行动。这加了料的酒，便是证据。
她没有将酒倒掉，也没有移动任何东西，只是默默地将酒坛重新封好，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离开了凌云的房间，身影再次融入空间波动之中。
边关前线，那座刚刚经历过大战、依旧弥漫着硝烟气息的城头。
灵鸢的身影悄然浮现。她独自立于墙垛之上，任凭带着血腥气的寒风吹拂着她的赤红衣袍和长发。远方是星罗帝国收缩防御的连绵营垒，脚下是正在休整、舔舐伤口的天斗军队。
然而，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眼前的军国大事上。
脑海中，是冰帝浑身插满箭矢、倒在血泊中的惨状；是那本掉落的春宫图；是那瓶未及使用的合欢散；是冰帝的死战不退。
“所以，我该怎么办呢？”她望着远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顺其自然吗？”
她若放任不管，以冰帝的执着和那坛加了料的酒，待她伤愈之后，与凌云之间恐怕真的会顺理成章地发生些什么。
可若是她去管，去阻止，想起冰帝为了守护明宫，明知不敌仍死战不退，直至可能会死，她的心便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触动？冰帝对凌云的付出，同样是真心实意，同样是以性命相托。
谁都愿意将爱情分享给别人吗？
灵鸢在心中苦涩地自问。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独占，是爱的本能。
更何况是她呢？ 她与凌云相识于微末，一路相互扶持，走过无数风雨，早已将彼此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可是冰帝呢？那个看似暴躁蛮横，实则单纯执着，同样愿意为凌云付出一切的极北天王。
她们，都是在用各自的方式，为同一个人倾尽所有。
想着想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无奈涌上心头，交织着对冰帝的心疼，对凌云的情深，以及对未来关系的迷茫。一向坚强果决的她，此刻眼角竟不受控制地，滑下了一行清泪。
泪水沿着她光滑的脸颊滚落，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晶莹而脆弱的光泽。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泪水无声流淌，心中的波澜，却比脚下千军万马的战场，更加汹涌澎湃。
……
叶家医馆，内室静谧，唯有冰帝微弱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凌云坐在榻边，略带迟疑的注视。
他看着冰帝身上那件被鲜血浸透、已然干涸板结、与伤口黏连在一起的碧绿衣裙，眉头微蹙。
换下这身衣服无疑能让她更舒适，也更利于伤势恢复，但这终究太过冒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叫灵鸢回来处理更为妥当。
就在他心神微分之际，榻上的人儿忽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追问，仿佛梦魇，又似清醒的低喃：
“凌云，本姑娘要是真的死了，你以后会一直想我吗？”
凌云身躯微微一震，目光瞬间聚焦在冰帝苍白的脸上。她双眸依旧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沾染寒霜的蝶翼，轻轻颤动。
这话语，已不再是战场上绝望的遗言，而是在这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卸下所有防备后，内心深处最真实情感的流露。
话已说到如此地步，饶是凌云在某些方面再迟钝，此刻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话语中蕴含的、不容错辨的深切情愫。
原来，这只总是张牙舞爪、看似蛮横的蝎子，不知何时，竟已将心悄然系于他身。回想她之前的种种反常，那偷偷的注视，那别扭的关心，直至最后为守护明宫不惜死战，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望着她脆弱却倔强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悠悠长叹。叹息声中，有恍然，有触动，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细究的怜惜。
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声音低沉而笃定，仿佛立下一个跨越时空的誓言：
“笨蝎子”他轻声唤道，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你若真的死了，我不仅会想你。”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认真，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还会逆转时间，踏破轮回，亲自将你从无尽的时空中带回来。”
“不惜任何代价。”
这并非甜言蜜语，而是他基于自身如今掌控的法则与力量，做出的最郑重的承诺。对他而言，这并非虚言。
似乎是听到了这沉重而真切的承诺，冰帝那紧闭的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终于，那双碧蓝色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虽然依旧黯淡，却执着地、一眨不眨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凌云。
她没有询问伤势，没有关心战局，只是用尽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声音细弱却清晰地说道：
“带我回去吧！”
回明宫，回那个有他在的地方。
凌云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期盼，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摇了摇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不行，你伤势太重，必须再让叶前辈仔细看看，确认无碍再说。”
恰在此时，叶仁心仿佛算准了时间般，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已经睁开眼的冰帝，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凌云，花白的眉毛挑了挑，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上前象征性地搭了下脉，随即啧啧两声，对着凌云说道：“凌云宫主，你也别太紧张了。她这醒来，是靠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在支撑，跟她外伤内伤重不重，关系已经不大了。”
他指了指冰帝那双紧紧盯着凌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道：“这丫头，若自己不想待在这儿，心已经不在这儿了，那强留也无益，反而郁结于心，不利于康复。
她想回，便让她回吧，回到熟悉的环境，心情舒畅，对恢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说完，叶仁心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拍了拍凌云的肩膀：“把这药喝了，若是感觉尚可，现在就能出院了。”
随即，他便不再多留，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踱出了内室，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人。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冰帝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凌云脸上，带着无声的坚持与期盼。
凌云看着她那倔强的眼神，又回想起叶仁心的话，终于不再坚持。他端起那碗温热的药汁，小心地递到她的唇边。
“先把药喝了。”他的声音放缓了些，“然后，我带你回家。”
冰帝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一抹微弱却真实的光彩，她顺从地、小口小口地将那苦涩的药汁饮尽。
家……他说，要带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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