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在桌面上震动了两下，孙连城拿起听筒，
秘书的声音没有多余寒暄：
“十点整，李书记办公室。”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四十七分。
烟盒还躺在抽屉里，那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压在底部。
他没再打开，只是合上抽屉，整理了下袖口的纽扣，起身走出办公室。
走廊灯光稳定地亮着，脚步声落在瓷砖上清晰可辨。
他穿过区政府大院，上了车。
司机老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车子驶向市委大楼的路上，孙连城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一言不发。
十分钟后，他站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门前。
敲门声落，里面传来一声“进”。
李达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低头翻一份文件。
阳光从侧窗斜照进来，落在他肩头，映出衬衫领口微微泛白的边缘。
他抬头，目光直接锁住孙连城。
“来了。”他说，“坐。”
孙连城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
李达康把文件放下，身体前倾：“G-207项目的事，我听说你那边卡住了？”
“不是卡住。”孙连城语气平稳，
“是前期材料还有几处需要核实。特别是那份‘生态农业示范园’的立项批复，时间对不上，系统也查不到记录。
八百六十万的资金拨付依据如果存疑，后续审计会出问题。”
“审计？”李达康皱眉，
“那是几年后的事。现在省里盯着这个项目落地，市里已经对外公布了进度。
你这个时候翻旧账，是要让外界觉得我们内部出了问题？”
“我不是要翻旧账。”孙连城看着对方，
“我只是想搞清楚，这笔钱到底有没有合法依据。如果连立项都是假的，那整个项目的基础就动摇了。”
“基础？”李达康声音抬高，
“土地出让程序走完了，规划、环评都合规，开发商也交了保证金。
你现在跟我说一个名字不对的项目就能推翻一切？”
“不是名字不对。”孙连城摇头，
“是它根本不存在。审批时间早于土地挂牌七天，红头文件格式错误，附件编号用的是汉字而不是数字序号，
最关键的是……”他顿了顿，“签字不是我签的。”
办公室里静了一瞬。
李达康盯着他：“你是说，有人伪造你的签名？”
“我是说，这份文件本身就不该出现在流程里。”孙连城语气不变，
“它没走正式发文程序，没录入政务系统，却成了财政拨款的前置依据。这不只是程序问题，是漏洞。”
“漏洞可以补！”李达康猛地拍了下桌子，“你现在要做的是推动项目往前走，不是停下来找毛病！
全市都在拼经济，光明区作为主战场，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顾虑就拖慢节奏！”
“我不是顾虑。”孙连城抬起头，“我是职责所在。我是区长，不是盖章机器。
公共资金怎么花，得有依据。
今天我能放过去一份假文件，明天就能有十份假合同。到那时候，谁来负责？”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策？”李达康眼神冷了下来。
“我没有质疑任何人。”孙连城声音依旧平稳，“我只是在履行岗位责任。
如果因为查清一笔资金去向就被说成拖后腿，那以后谁还敢碰问题？”
李达康沉默了几秒，忽然冷笑一声：“孙连城，你变了。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什么事都按规矩来，能推就推，能拖就拖。
怎么现在突然讲起原则了？”
“也许以前是我太怕担责。”孙连城缓缓道，
“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有些事，不能等出了事才回头。”
“好啊。”李达康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查？
查到什么时候？等到投资方撤资？
等到媒体追着问？还是等到我在省委面前解释为什么一个区长卡着重点项目不放？”
“我不求快。”孙连城也站起来，
“但我不能装看不见。
我可以保证不影响主体建设推进，但涉及资金合法性的问题，必须查清楚。”
李达康转过身，目光如刀：“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吗？
说京州干部作风松懈，干事的人被条条框框捆住手脚。
我拼命给市里争资源、抢政策，结果底下人自己先给自己设限？”
“如果这些条条框框是为了防止出事，那它们就有存在的必要。”孙连城没有退步，
“发展不能以牺牲程序为代价。否则，建得越快，塌得越狠。”
空气像是凝住了。
李达康盯着他，眼神里有怒意，也有审视。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以前总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倒好，非要生出事来。”
“以前是我不想惹麻烦。”孙连城轻声道，“现在我觉得，有些麻烦，躲不过。”
李达康没再说话，只是挥了下手：“你回去吧。”
孙连城点头，转身朝门口走。
手刚搭上门把，身后传来声音：“孙连城。”
他停下。
“你记住，”李达康站在窗前，身影被阳光勾出一道硬朗的轮廓，
“在这个位置上，光讲规矩不够。你还得懂大局。”
“我懂。”孙连城没有回头，“但我也知道，没有规矩的大局，走不远。”
他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灯光明亮，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他一路走向电梯间，没有停留。
金属门滑开，他走进去，按下一层。
电梯开始下行。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进来，挡住了感应区。
门重新打开。
李达康的秘书站在外面，脸色微变：
“孙区长，书记让您把G-207项目的全部材料汇总一下，明天上午九点前送上来。”
孙连城点头：“知道了。”
门再次合拢。
电梯继续下降。
他站在狭小的空间里，手指轻轻摩挲着西装口袋边缘。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材料调阅。这是命令，也是试探。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一楼到了。
门开时，冷风从大厅吹进来。
他迈步走出去，脚步没有迟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没拿出来看。
大堂值班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登记访客信息。
玻璃门外，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启动，车牌尾数是“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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