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一块巨大的、毫无生气的墨色绸缎,将整座皇宫笼罩在黑暗之下,只有偶尔被风吹动的积雪簌簌落下,发出细微而孤寂的声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夜深人静,数十名亲兵陪随一路疾行至明瑟宫。
元承安大步迈入殿内,目光扫过一切,最终定格在床上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上,心中虽已有几分笃定,却仍忍不住快步上前,细细查看。
只见皇上面色雪白,双目紧闭,显然已没了气息,悬在嘴角的那抹笑意愈发深了,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李美人伏在床边,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几缕发丝垂在颊边,显得可怜无助,见元承安到来,连忙膝行几步,恳求道:“殿下,皇上他……殿下,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做了,只求您来日登基之时,能够保全我的家人……”
夜风从殿门的缝隙中钻进来,吹过梁柱,发出“呜呜”的声响,寒风卷入殿内,垂下的帐幔在拂动之间划过皇上惨白的脸。
元承安再也忍不住,兴奋之色直直冲出面庞,仿佛龙椅就在眼前一般,炙热的欲望和即将得逞的快感,让他不禁喊道:“父皇已死,本王是中宫嫡出,谁还能挡在本王面前!”
现在,皇上已死,只要立刻联合谢氏与朝臣,明日宣布皇上暴毙,他是中宫嫡出,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称帝。
想到这儿,他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几分疯狂与得意,仿佛要将这数年来的隐忍都一并释放出来。
随后,他又突然阴恻恻的说道:“父皇,别怪儿臣心狠,是您自己害了您自己!这么多年,您宠爱刘贵妃,让元长锦跟儿臣平起平坐,对儿臣忽冷忽热,摇摆不定,若是您能早立儿臣为太子,儿臣何必出此下策,您也不用葬送了性命。”
每一个字都沉浸着多年的怨恨与不甘。
元承安收起笑容,现在他要赶快出宫去谢府,准备明日登基之事,立刻对为首的兵士吩咐道:“你们在这儿守着,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只等本王回来。”
说着他便转身迈步,正欲走出宫门。
“承安,你很着急朕死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元承安浑身一震,那声音,分明是父皇的!
不!不可能!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一点点的转过头,目光惊恐地望向床上,只见原本已没了气息的皇上,此刻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几十名黄袍守卫同时从殿中窜出,齐齐抽出利刃,将元承安及他带来的亲兵团团围住,寒光闪烁,映照着众人惊愕的面容。
元承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父……父皇?!”
不可能,怎么会?明明一切都天衣无缝,明明一切都万无一失,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活着?
刀光剑影之下,皇上缓缓坐起身来,又问了一句,“你很着急朕死吗?”
“父……父皇……”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元承安瑟缩着身子,吐不出一句话来。
殿外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积雪,在宫墙间肆意呼啸,如同重锤一般,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头,冷汗涔涔而下,顺着脊背不断滑落。
皇上一步步走到元承安面前,看向这个他曾经也抱过、哄过的孩子,平心而论,几个孩子里唯有元承安生的与他最为相似,刚毅的眉眼,硬朗的弧度,与他同出一辙。
因为相似所以更加不能忍受,“你为了皇位,竟然不惜杀君弑父!”
元承安双腿一软,终于瘫倒在地,嘴唇上下哆嗦着,断断续续的说道:“父……父皇,儿臣……儿臣一时糊涂……儿臣一时糊涂……”
皇上冷笑一声,猛然从袖中抽出那半截马鞭和锦囊,狠狠往元承安脸上一甩,“这些都是一时糊涂,你为了莫须有的救驾之功,让烈马发狂,为了篡夺皇位,就能致朕于死地,为了皇位,你不择手段,如此胆识狠心,都是一时糊涂吗?”
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威严。
元承安只感到脸上一阵剧痛,偏头一看,立刻瞪大了双眼,如遭雷击,他抬头望向皇上,双手紧紧抱住皇上的衣袍,哀求与恐惧爬满了眼眶,“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知错……求父皇饶恕……求父皇饶恕,儿臣一心只想证明自己,只想得到您的欢心,儿臣一时糊涂,求父皇饶恕。”
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处,皇上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就像他从未看清过一样。
皇上居高临下的盯着元承安,那张与他相似的脸庞此刻布满了泪痕和惶恐,在愤怒过后,悲凉难以抑制的涌上心头,但终究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朕不杀你,但你永远别想坐上这张龙椅。”
多年妄想,一朝成空,元承安攥紧的双手骤然从皇上的衣袍滑落,无力的垂倒在地。
他颓唐又绝望的笑了一声,“父皇,身在皇家,儿臣从来不曾看清过您,从不曾看清过您的心,天家无情……父皇,儿臣只求您不要怪责母后,母后从不知晓,外祖与舅舅亦不知晓,都是儿臣一人所为,儿臣只有母后,求父皇不要因儿臣牵连母后,牵连谢氏。”
说着,以头触地,一下又一下发出的“砰砰”响声。
皇上转身,不发一言。
片刻后,沉声令道,“带下去。”
元承安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深深地盯了明黄色的背影一眼。
所有的人事尽去,明瑟宫重新陷入寂静之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昏暗的殿中,几盏摇曳的烛火在烛台上苟延残喘,李美人枯坐在地上,唇边无声无息的拉出一抹冷笑,脑海中闪过那人传来的话,“皇上多疑,唯有让他亲眼看见,方会深信不疑。”
她打开殿门,细细的飞雪顿时随着寒风扑在身上,青砖上结着薄薄一层银霜,赤白的足尖轻踩,石榴色的衣裙随着寒风绽开,如一捧燃烧的烈火。
娘亲去去世前曾对她说,“婳儿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会嫁给一个好郎君的。”
皇上的确世间最尊贵的人,而她,却不是嫁,而是送。
父亲说,“能代替长姐进宫,是你的福气,只要你能讨皇上欢心,谢府就会一直护佑我们李家,将来二皇子登基,李家就会平步青云,婳儿,为了李家。”
从此再也无人叫过她婳儿,只是深宫中的李美人。
晶莹的泪水沿着面颊滴落在雪地之上,掌心轻轻抚上腹部,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怨恨李家,怨恨父亲,怨恨长姐,怨恨大夫人,怨恨皇后……
他们都以为她是棋子,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谢氏不会放过李家和父亲,皇后也要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值了。
婳儿含下甲缝中的毒药,她早知道不能活了,她也不想再活在这儿。
天家无情,好一个天家无情。
果然是,天家无情,这深宫,不过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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