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雾青色的背影远去,梨花收回思绪,走进了耳房,再次穿过回廊时,都承盘内的青绿色宫装被寒风吹得一卷,簌簌扑动不止。
殿内,皇后仍坐在榻上闭目沉思。
梨花双膝跪在地上,承盘高高举过头顶,声若细丝却字字清晰,“娘娘,今日奴言语冒犯,请娘娘恕罪。”
皇后缓缓睁开双眼,“梨花,你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垂爱抬举,令奴婢伺候皇上,恕奴婢难以从命,奴婢进坤宁宫服侍数年,承蒙娘娘不弃,委以掌事宫令,娘娘对奴有再造之恩,奴婢感激涕零,只想服侍娘娘左右,祈愿娘娘千岁。”
言罢,梨花抬头目光直视皇后,一丝不苟的继续认真说道。
“娘娘,恕奴婢僭越,纵使娘娘贵为皇后,可天下女子之心,皆出一脉,何人能见夫君身旁另有他人而心如止水?奴婢卑贱之身,实在不配伺候皇上,更不配让娘娘为此等琐事费心劳神。”
说罢,梨花深深埋下头去,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凉的青砖。
殿内一时静谧得只能听见烛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声响,寒风透过窗棂缝隙,调皮地撩动着皇后裙裾边垂下的流苏。
皇后沉默良久,目光在梨花低垂的头顶与青绿色宫装之间来回游移。
终于,皇后轻叹一声,“起来吧,本宫累了,伺候本宫安歇片刻。”
梨花闻言,心中一紧,上前轻巧的替皇后一一取下发间的步摇、金钗,珠玉在手下轻轻碰撞,十分动听,华贵的凤袍被褪下,层层叠叠垂落在楠木勾云纹衣架上。
柔软的妆花鹤锻纹锦被包裹住皇后疲惫的身躯,梨花的指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轻轻按压着皇后的额角。
皇后微微合上眼帘,似乎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梨花才听到耳边传来皇后幽幽的声音,“还是你伺候的舒心,就留在坤宁宫吧。”
“是。”
在三足芙蓉石香炉内点燃一支沉水香后,梨花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随即一滴眼泪顺着皇后的眼角缓缓掉落,隐没在锦被中,那是她身为母亲,理所当然的痛苦,又是她作为中宫,不能示于人前的软弱。
“承安……”皇后呢喃一声。
青绿色的宫装被梨花锁进耳房的箱笼中,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膝盖,又对着铜镜将几缕发丝梳上发髻,确保合乎宫中的规矩。
象牙雕花木梳顿了顿,脑海中响起那人讨要谢礼的话,她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现下,她仍然是坤宁宫的掌事宫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那人将来……
梨花对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
明昭朝已经历经百年,正是繁华鼎盛之期,街道两旁,各色商铺一字排开,最热闹的当属街中的那家铺子,一口口铁锅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白白的面糊在摊主手里迅速摊开放上,变成一张张大炊饼,这是长业坊里最出名的炊饼,排队的百姓直站到对街。
再往前行百里,便是文人墨客汇集的墨香书局。
此刻,卜喜正立在厢房外摇头晃脑的东看看西看看。
厢房内,茶烟袅袅,滚烫的热水从壶内倾泻而下,这书局生意极好,连茶水都用的是上好的碧螺春,啜苦咽甘。
但桌边的青年男子显然不这么觉得,他皱眉咽下一口,就立刻放了下去,嘟囔一声,“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
正在品茶的元岁寒见状笑了笑,说道:“子铮,你喝得太急了,所以才品不出味道来。”
胡铮不信邪,又喝了一口,还是放弃,“岁寒,还是你多喝点儿吧。”
若是此刻有人见到这一幕,必然会大吃一惊,三皇子与这位掌管“天眼”的胡铮,竟然如此相熟,直呼名姓,俨然是多年交情的好友。
“话说,你喊我来半天了,也不说句正经话?”胡铮耐了一会性子,忍不住问道。
胡铮,更应该说是胡子铮,礼部尚书胡遂之的庶子,生母是府中最不得宠的姨娘,在胡府中母子二人极不受重视,多年前偶遇元岁寒结为挚友。
而他,也是元岁寒以寻常身份安插进“天眼”的胡铮。
“慎王被贬离京,想必刘贵妃与瑄王十分高兴吧?”元岁寒拨弄着手中的茶碾,淡淡问道。
外间断断续续传来许多脚步声、说话声,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混杂的环境中,这间小小的厢房里议论的却是前日二皇子被贬出京之事。
胡子铮天生有一双浓厚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睛,放着黑亮亮的光芒,“这是自然,听父亲说,瑄王一直想法子打听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御前的守卫都被皇上下旨封口,谁人敢说。”
“胡大人想必也很高兴吧?”碾轮在碾槽里来回滚动,青绿色的茶叶被滚成细碎的粉末,元岁寒又说了一句。
“大哥可是来日迎娶华京公主的驸马,若是瑄王能够登基,那可就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胡子铮冷冷笑了一声。
元岁寒将茶末轻轻放在罗筛之上,眉眼丝毫未动,“胡大人可是为瑄王鞍前马后,出了不少好主意,将来瑄王登基,可要算头功。”
胡子铮不由一哂,这烹茶的架势倒真像一位与世无争的翩翩佳公子,可只有他知道,面前这位多年好友,暗地里藏着多深的心思,“是啊,这头功也得算你一份呢。”
又腹徘一声,不都是你安排的,让我给父亲出主意,又是喊太子,又是祭祀的。
三沸过后,茶汤在杯盏中流转,云雾缭绕其上。
元岁寒终于抬首,向他一笑,如春水般柔和,看得久了却觉得暗藏着汹涌的乌云,“那我就再送胡大人一份大功。”
胡子铮收起玩笑,正色问道:“什么?”
“慎王虽然被贬离京,但皇后仍在,谢氏在朝中势力庞大,斩草必得除根,才能永绝后患,你只需将这番话带给令尊,胡大人自然会转告瑄王。”
漆黑的凤眸在腾腾热气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让人脊背发寒。
“瑄王也并不是傻子,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动手,那么,我只要盯住慎王府就能……”胡子铮了然一笑。
果然,投靠这位好友很靠谱。
“铁衣那边如何了?”元岁寒又问道。
胡子铮又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面面俱到啊,随即说道:“铁衣已赶往槐安,刘守令这些年独霸一城,如今自己的女儿可能要成为太后,再安排人撺掇一下,必然按耐不住。”
正事俱已说完,元岁寒将茶盏往好友面前推了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尝尝。”
胡子铮浓厚的眉毛顿时一蹙,不知道怎么回事,岁寒十分执着于让他品茶,每次来必然要喝个水饱才肯罢休。
看着好友期待的眼神,只能无奈端盏,罢了罢了。
厢房外的卜喜,往里看了看,圆滚滚的眼睛一眯,每次殿下见完胡公子都会开怀些,今日想必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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