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日的小雨,雨丝细如牛毛,从空中轻飘飘的落下来,御林苑的花朵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甬道早已被雨水打湿,宫人们撑着油纸伞,脚步匆匆的穿梭在细雨中,无端生出几分诗意来。
今日雨将将停歇,宫城的东华门前远远行来一驾四轮马车,正三品以上官员所有的绛紫色车盖,车辕之上两匹烈马并绺而行,马车前悬挂着一个“谢”字,若在仔细看,还能看见车轮上沾染着一片花瓣。
持剑守卫见到车驾,连忙低头。
车驾停下,一位头戴七梁冠的老人率先下来,身形虽已有些佝偻,却仍不失端正,颏下的寸尺白髯无风自动,暗蓝色长袍上绣着精致的云纹,腰间束着的革带上,挂着一枚玉佩,更添几分文雅。
紧接着,又下来三位身穿寻常服色的青年男女。
“谢太傅。”两侧守卫纷纷呼声行礼。
来人正是谢氏当代掌权者谢如归,今上亲封的谢太傅,纵然致仕,破例赐入宫觐见之权。
谢太傅微微点头,三位青年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守卫打开宫门,望着谢太傅远去的背影,虽已古稀之年,可通身的气度不凡,不由赞叹一声,“真不愧是两朝元老。”
眼见着乾清宫就在眼前,谢太傅停下脚步,伸手扶了扶冠,整了整衣袍,又抚了抚长髯,这才继续往前走。
殿门外,崔顺眯着的眼睛在看清来人后顿时睁大,慌忙迎上前,拂尘在手上前后甩动,躬着身笑道,“谢太傅,您今日怎么来了?”
谢太傅轻捋长髯,“老夫久不面圣,今日特来拜见,还请崔总管通报一声。”
崔顺仍然躬身,“谢太傅说哪里的话?皇上早有特旨,谢太傅进宫无需通传,太傅请进。”
说着便要在侧前引路。
谢太傅岿然不动,“还请崔总管替老夫通传。”
崔顺只得应是,过不多会儿,便出来说道,“谢太傅,皇上请您进去。”
谢太傅这才提步迈进殿内,青年在后跟上。
崔顺立在殿外,右侧的佛尘又换到了左手上,眯眼望着这几道身影渐次隐入殿门,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乾清宫内香烟袅袅,龙涎香混着新放的松枝气息,在鎏金蟠龙柱间缭绕,皇上正端坐在御案之后,未待谢太傅行礼,便已经说道,“太傅不必多礼。”
“多谢皇上,礼不可废。”谢太傅仍坚持一礼,那几个青年则跪在地上。
皇上似是已经习惯,指了指右侧的檀木太师椅,“太傅请坐。”
又问道,“太傅,今日过来,是有何事?”
仿佛对地上的几个人,视而不见。
谢太傅也不着急,双手放在膝上,只说道,“老夫久不面圣,特来问候皇上安康。”
皇上似乎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人,故作不知,“有劳太傅挂念,只是太傅年事已高,该在家好好歇着才是。”
恰在此时,崔顺捧着茶盏进来,“谢太傅请用茶。”
谢太傅只是拿在手上,片刻后才缓缓说道,“皇上,老夫听说慎王前几日在和州遇刺。”
皇上眼中精光一闪,仍然八风不动,“是,朕已经派人彻查此事。”
谢太傅似乎终于忍耐不住,将茶盏放在旁边几案上,宽阔高耸的额上满是褐色的皱纹,略显干瘪的嘴唇微微下垂。
拱手一揖后方说道,“皇上,以国法来看,刺杀皇子便是藐视皇权,此乃大罪,老夫虽然致仕,也不能见人如此,从家礼来说,慎王终究是老夫的亲外孙,遭蒙此难,谢府不能坐视不理。故而,老夫也派人前往和州彻查,今日,特来禀告皇上。”
满朝文武皆知,谢太傅是最知礼守礼之人,从不自持身份,看似言辞平淡,不失分寸,却总能直击要害。
皇上却是存心想晾一晾,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指尖在御案上叩击,半晌后才开口,“太傅如此重视此事,朕自然理解,只是朕派去和州的人还没回来,太傅的动作倒是快,既如此,朕便听听都查出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位青年得到谢太傅的示意后,将头抬了起来,脸上一条刀疤从额上横跨至鼻尖,尤为醒目,狰狞可怖。
“草民谢府门客季刃参见皇上,据草民所查,慎王在王府遇刺,刺客行动迅速,出手狠辣,但草民却在王府发现一枚箭头极为特殊,其上有蛇形图腾,此图腾在江湖中为血影盟所用。”
季刃的话简短有力,似乎不是京中人士的口音,继续说道,“血影盟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只收钱做事,无论对方是谁,有人用重金聘请血影盟刺杀慎王,草民几经查访买主,未有线索,最终只查到半枚玉佩。”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箭头和半枚玉佩,崔顺接过呈在皇上案前。
皇上定睛一看,那是半枚龙形玉佩,龙身蜿蜒,鳞片细腻,从中间戛然断开,将玉佩拿在手上,温润细腻,断截处硌在手心,这样的制作工艺只有宫廷内造可出,而这样的图腾,只属明昭皇室所用。
谢太傅混浊的双眼悄悄盯着皇上,不见其面上有任何喜怒之色,心中一沉,右手不由自主地捋了捋长髯,透着不易察觉的几分焦灼。
乾明殿内一时静谧无声,唯有龙涎香与松枝的气息愈发浓烈,缠绕在鎏金蟠龙柱间,皇上手握那半枚龙形玉佩,眼神深邃,难以捉摸。
“太傅想必查到的不止这些吧?这两个又是做什么的?”皇上终于开口,目光缓缓从玉佩上移开,落在下方。
地上跪着的一男一女,看起来年岁相当,举止瑟缩。
谢太傅花白的眉毛随着眼角的晃动抖了抖,他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腰背犹如一张拉长的旧弓半弯,姿态极低,“皇上,这二人是槐安人士,从槐安远赴京都。”
“哦?”皇上淡淡一问。
那男子跪在地上,面黄肌瘦,声音磕磕巴巴,有气无力,满面俱是惶恐之态,声音打着颤,“皇上,草民和妹妹都是槐安人,这次上京是为了……为了求个公道,刘守令这么多年,鱼肉槐安,百姓们过得苦不堪言,这一月来,刘守令大兴土木,强行征地无数,咱们那个村庄上的百姓都被赶了出来,只能上街乞讨……咱娘和爹都被活活饿死了……说是,要为太后娘娘省亲建造别院……咱也不懂这些,只想上京来讨个公道,求大人们给条活路……”
崔顺虽然低着头,眼皮却是直跳,刘守令可是刘贵妃的父亲,给太后娘娘省亲、龙形玉佩,加在一处,由不得不让人往深里想。
喜欢锁春情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锁春情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