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慈宁宫内同样不平静,对比于长生殿的暗流,慈宁宫却掀起了波涛。
凛冽的寒风趁机钻入的余威尚在,卷动着殿内垂落的纱幔,也吹得皇后眼底那簇因炭火映照而明灭不定的光,轻轻摇曳了一下。
太后缓缓向后靠进凤纹宝座的软垫里,手指重新开始捻动菩提念珠,速度却比方才慢了许多,目光久久的落在右下首处已经无人的座位上。
皇后依旧端坐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上细腻的釉面,茶早已凉透,触手冰凉。
炭火“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星,映在她看似平静的眸子里,却激不起半分暖意。
丛容亲自上前,将太后手边那盏微凉的茶撤下,换上一杯小宫人呈上来的新茶。
太后并未去碰那茶盏,只是任由那白汽氤氲上升,模糊了她眼底的精光,良久,她才慢悠悠地开口,“皇帝如今,翅膀是越发硬了。”
这话不像是在问皇后,更像是一句沉甸甸的断言。
皇后的指尖微微收紧,却被替换上的热茶杯盏烫了指尖,目光划过丛容,声音依旧柔和,“皇上勤政爱民,思虑周全,不愿母后为琐事劳神,亦是孝心可嘉。”
字字句句句皆顺着元岁寒方才的“孝道”而言,挑不出错处,仿佛全然未察觉其中的机锋。
丛容是个有眼色的,立刻悄无声息地挥手示意,辛夷咬了咬唇,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后也只得跟着白芷及几个小宫人退下。
“孝心?”太后嗤笑一声,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住,“选妃这等大事,连哀家这个母后、你这个正宫皇后都蒙在鼓里,直到圣旨下了才知晓,这是哪门子的孝心?”
“丛容,去,把今早皇上发下的选妃圣旨,抄录的底档,给哀家弄个明白,哀家倒要看看,是怎样‘门第清贵、教养得体’的女子,值得皇上如此迫不及待,连一丝风声都不曾透给哀家与皇后。”
太后的语气已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听得见窗外愈发呼啸的风雪。
皇后端起热茶,借着从喉间流入肺腑的暖意,平复心底翻涌的波澜,皇上既然瞒得这样紧,她敢肯定,新人的身份绝不会简单。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丛容便回来了,脚步依旧轻,面色却比出去时凝重了几分,低声在太后耳边禀报了几句。
太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方才那点刻意维持的平和消失殆尽,眼底锐光乍现,如同淬了冰。
“好,好得很!”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手指用力,菩提珠子被捏得死紧,“骠骑大将军戚磬的嫡孙女……皇帝当真是好眼光!他把这样的人选进宫,是想做什么?平衡朝堂,还是要给你这中宫,给谢家瞧瞧颜色?”
皇后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杯中的茶水晃了晃,险些漾出。
骠骑大将军戚擎战功赫赫,长子戚立手握禁军,掌皇城防卫,家世声威之隆,确实足以令谢氏忌惮,她曾在王老夫人的寿辰上,见过这戚氏女一面,当时她一曲剑舞艳惊四座。
皇上此举,用意再明显不过,皇后轻叹一声,“母后息怒,皇上既选戚氏入宫,想必也是看重戚家忠心为国,拱卫社稷,后宫姐妹和睦,方能更好的侍奉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太后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皇后,“哀家看他是要搅动风云!谢氏扶持他登基,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便急不可耐地引入戚氏来分权,皇后,你是哀家的亲侄女,是谢家的女儿,你要清醒些!这后宫,从来就不只是后宫!戚氏女一旦入宫,凭她的家世,若再得了皇上几分青睐,你这中宫之位,还能坐得这般安稳吗?”
皇后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抬起眼,迎上太后的目光,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犀利的冷光,但很快被柔和取代,语调沉缓,“姑母教诲的是,儿臣明白,可母后你想想,戚家的女儿,一旦生下皇子,有这样一个手握兵权的外家,皇上也未必会放心。”
顿了顿后,皇后又接着慢慢说道:“皇上他是在防着谢家,防着儿臣,这次选新人入宫,将母后与儿臣瞒得这样紧,无非是不愿让儿臣掺和其中,皇上希望儿臣做端庄宽容的一国之母,儿臣刚刚进宫,与皇上无甚情意,若儿臣此时就明目张胆的违逆圣意,将来若再想笼络圣心,可就难了,所以儿臣定要谨守本分,善待新人,绝不能行差踏错,授人以柄。”
声音带了几分不自觉的苦涩,与权衡后的理智。
皇上已非吴下阿蒙,但谢氏这棵大树,盘根错节,亦是她最大的倚仗,岂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皇上要平衡,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如何在维持中宫体面、不触怒皇上的前提下,稳固自己的地位,这其中的分寸,需要细细拿捏。
太后凝视她片刻,见皇后虽言语恭顺,但眉宇间并无多少惊慌失措,反而有种沉静的笃定,心中稍安,“你明白就好,谢氏是你的根基,也是你的枷锁,皇上心思深沉,你要做的,不是一味地顺从、贤惠,而是要牢牢握住你手中皇后的权柄,最要紧的,就是抓紧时间生下嫡子。”
太后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谆谆教导的意思,“那些新人,再高的门第,进了宫,也只是嫔妃,你要拿出中宫的威仪来,该压制的压制,该拉拢的拉拢,切不可让她们拧成一股绳来对付你。”
太后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屑,“譬如林容华,小小一个容华,皇帝今日抬举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拿来堵哀家和你的嘴,显示他并非全然不顾哀家颜面罢了。宫女出身,纵然在哀家宫里待过几年,学了些眉眼高低,终究根基浅薄,如无水之萍,翻不起什么大浪,好生敲打驾驭着,日后说不准还有些用处。”
皇后微微颔首,唇畔扬起一抹不明的弧度,“林容华确实是个懂规矩的,母后放心,她是母后宫里出来的人,又颇得皇上几分喜欢,儿臣自会照拂一二,定不叫她失了分寸。”
“照拂”二字说得轻柔,听起来别有一番意味。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重新靠回软垫,挥了挥手,“你明白就好,哀家也乏了,这后宫,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皇后站在慈宁宫廊下,望着漫天愈加密集的雪花,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拢了拢身上华丽的凤装。
仪驾穿越甬道,皇后挑起帷幔,瞧着来往的小宫人们低首在墙角处垂立,嘴角重新凝了个端庄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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