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正烈,白晃晃的倾泻在连绵的琉璃瓦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长长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一路向前延伸,两侧是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将那一片广袤苍穹切割成一道狭窄的蓝色缝隙,偶尔有几缕云丝飘过,也很快被宫墙的阴影吞没。
梨花扶着紫苏的手,缓步走在被宫墙夹峙的甬道中。
“这日头可真毒。”紫苏轻声说着,将手中的伞又往梨花那边偏了偏,“小主仔细些,莫要中了暑气。”
梨花微微颔首,伸手轻轻将伞柄又拨正了些,“你自己也仔细着,这般晒着,仔细明儿脸又疼。”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巍峨高耸的宫墙。
记得初入宫时,和所有刚入宫的小宫女们一样,每每行走在甬道上,总觉得这宫墙巍峨得让人不寒而栗,那时的她,总是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上那一点绣花,快步走着,恨不得早些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可如今……
梨花的目光缓缓扫过墙头,心中竟奇异地生出一丝近乎荒谬的安稳,从前觉得这宫墙压抑得令人窒息,如今再看,却觉得这高墙反而成了最好的屏障,既能困住她,也能护住她。
既然无法逃离,总要学会在夹缝中寻到生存的路数。
主仆二人继续向前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响,更显寂静。
紫苏在旁边压低声音道:“小主,太后突然召见,事先毫无征兆,不知道是不是辛夷已经把话递到了?”
梨花步履从容,语气平静,“是或不是,待会儿便知,无论太后说什么,我们只需顺着她的意思便是。”
“奴婢明白。”紫苏应道,随即又忍不住看向梨花沉静的侧脸,轻声问道:“小主似乎一点都不紧张?奴婢这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
梨花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紧张有何用?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如同戏台已经搭好,锣鼓已经敲响,你我皆是台上的角儿,与其忐忑不安,不如凝神静气,想想如何将这出戏唱得圆满,唱得让台下的人满意。”
说话间,慈宁宫的飞檐翘角已隐约可见于层层宫阙之后。
丛容正在殿门处守着,见梨花过来,目光一闪,连忙上前行礼,“奴婢给瑶婕妤请安,太后娘娘正在殿内等着小主,吩咐了,小主过来,直接进去就是。”
紫苏跟在身后撇了撇嘴,这丛容,之前自以为做了慈宁宫的掌事宫令,就目中无人起来,对着自家小主也曾有过几分怠慢,岂不知宫里时移世易,跟错了主子,便是从云端跌落尘埃,转眼就人人践踏起来。
心里虽这么想,紫苏面上却不显分毫。
踏入慈宁宫殿门的瞬间,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与外间的酷热判若两个世界。
为避暑热,殿内窗扉半掩,垂着竹青色的薄纱,只有几缕纤细的日光从高窗透入,虽是凉爽宜人,却也无端显得殿宇深处幽深莫测,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眼睛。
太后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宝座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戴着一支简单的碧玉簪,神色平和,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辛夷静立在宝座一侧,见梨花进来,她眼帘微抬,递过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
梨花轻吸一口气,凉意沁入肺腑,也将心头所有翻涌的情绪悄然压下,步履从容地上前,在距离宝座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依足规矩,福身道:“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声音清越,姿态既谦卑又柔顺。
太后并未立刻叫起,目光如同有了实质,缓缓落在梨花弯伏的身影上,仿佛要穿透这具年轻娇软的躯壳,看清内里隐藏的究竟是赤诚忠心,还是玲珑心机。
紫苏垂手立在后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担忧的目光落在自家小主身上,生怕太后有意刁难。
直到梨花感到膝盖处传来隐隐的酸麻刺痛时,太后才在上方缓缓开口,“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梨花依言起身,垂首敛目,姿态恭敬地站在下首,并不敢直视凤颜,只将目光落在自己裙摆下的方寸之地。
“辛夷,赐座。”太后吩咐道。
辛夷搬来一个绣墩,放在离宝座不远不近的位置,梨花再次谢恩后,侧身坐下,只坐了半边,腰背挺得笔直。
太后打量着梨花,目光在她身上雅致的月白宫装和清丽绝尘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才闲话家常般开口道:“这几日暑气重,哀家这慈宁宫有冰鉴镇着,还算凉快,你那里可还住得惯?关雎宫位置虽好,夏日里怕是也有些西晒,若缺了什么,或是下人们伺候不用心,只管来回哀家。”
太后从不曾如此关心过。
梨花微微欠身,声音柔顺,“劳太后娘娘挂心,关雎宫一切都好,嫔妾并无短缺,倒是太后娘娘,夏日苦短,最是耗神,定要保重凤体,嫔妾听闻用些莲子心泡水,最是清心去火,太后娘娘或可一试。”
太后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份关心颇为受用,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你倒是有心。”
又随手端起手边小几上的温茶,轻轻呷了一口,仿佛不经意般,将话题引向了别处,“说起来,哀家今日叫你过来,一是得了些新鲜的香露,气味清雅,想着你们年轻人或许喜欢,让你来挑两瓶,这二来嘛……”
太后的话音在这里刻意停顿,目光再次落在梨花身上,带着一种深意,“也是有些体己话,想问问你。”
梨花的心微微一紧,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
她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疑惑与受宠若惊,眼神清澈,“太后娘娘请讲,嫔妾必定知无不言,能得娘娘垂询,是嫔妾的福分。”
太后看着梨花这副温顺模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满意,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翡翠念珠,语气依旧平和,却抛下了一颗足以在梨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石子,“哀家听闻,皇帝倒是常去你那里?便是政务繁忙,每月也总有三四回。”
梨花脸上立刻飞起两抹红晕,低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多亏太后娘娘往日对嫔妾的调教,皇上也不过是偶尔来关雎宫坐坐罢了,皇上心系朝政,恩泽六宫,嫔妾微末之躯,岂敢妄自揣测圣意。说到底,皇上最常去的,还是坤宁宫和扶摇宫,戚昭仪艳冠六宫,最是得皇上欢心。”
既不让太后觉得她恃宠而骄,也巧妙地暗示了太后,如今后宫之中,风头最盛的,终究是背景深厚,性子张扬的戚昭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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