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他乡的空气,带着一种陌生的清冷,连同那迥异的建筑轮廓和耳边流淌的陌生语言,构成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疏离感。林知意推着行李车,跟随人流走出海关,踏入GtpA项目组安排的接机大厅。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着各国文字,穿着不同制服的工作人员穿梭往来,一切都井然有序,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一个举着写有她英文名字牌子的年轻男子迎了上来,自我介绍是项目组派来的助理,叫马修。他热情地接过她的行李车,用带着口音但流利的英语介绍着接下来的安排,先送她去预定好的公寓安顿,稍作休息后,明天再正式前往项目总部报到。
林知意微笑着道谢,努力集中精神应对着这初来乍到的一切流程。坐进安排好的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充满欧洲古典风情的街道,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观察新环境上,试图用新鲜感来压制心底那片悄然蔓延的空茫。
公寓位于一个相对安静的街区,是一栋有些年头的石质建筑,有着高高的天花板和窄长的窗户。内部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设施齐全,干净整洁,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任何个人痕迹,没有任何生活气息,像一个高级的、长期租赁的酒店套房。
马修帮她将行李搬上楼,简单介绍了一下公寓设施和周边环境,留下钥匙和一份欢迎手册,便礼貌地告辞了。
门关上的瞬间,整个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刚才被刻意忽略的疲惫和那丝难以言喻的孤寂,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将她淹没。她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这里,就是她未来至少一年,甚至更长时间,要生活的地方。
没有熟悉的烟火气,没有可以随时约出来吐槽的朋友,没有她习惯的那家咖啡店的香味,也没有……那个曾经充斥在她生活每一个角落的人。
陆延舟。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被封印的魔咒,在绝对寂静的环境里,不受控制地挣脱出来,带着清晰的影像和声音,撞击着她的耳膜和心扉。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面,在机场,他嘶哑着问出的那句“非去不可吗?”。想起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痛楚和最终克制的沉默。想起自己那句近乎残忍的“这是我的战场”。
当时说出口时,是那么的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可此刻,在这异国他乡的第一个黄昏,独自面对着这满室的空寂,那份决绝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微凉的、带着陌生植物气息的风吹了进来,拂动她的发丝。楼下街道上,有金发碧眼的孩童踩着滑板车嬉笑而过,有穿着风衣的老人牵着狗慢悠悠地散步。他们的生活平静而日常,与她无关。
一种深刻的、如同浮萍般无依无靠的感觉,牢牢攫住了她。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开机键。一阵熟悉的启动音乐后,屏幕亮起,信号格缓慢地跳动,最终稳定下来。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信息。只有几条系统推送和助理小杨发来的、关于公司近况的例行汇报。
她点开通讯录,手指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上方悬停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她最终没有拨出去,也没有发任何信息。
还能说什么呢?
所有的告别,在机场已经完成。所有的界限,也由她亲手划下。任何的联络,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软弱。
她将手机丢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一个烫手山芋。转身走进卧室,开始整理行李。她将衣服一件件挂进空荡的衣柜,将洗漱用品摆放在陌生的浴室镜柜前,将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在书桌上安置好……每一个动作都机械而迅速,试图用这种物理上的“安置”,来给自己一种虚假的“归属感”。
当最后一件物品归位,行李箱被塞进壁橱深处时,房间里看起来终于不再那么空荡,但那片无形的、名为“孤独”的阴影,却愈发浓重地笼罩下来。
胃部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提醒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项目组提前放置的几瓶矿泉水和一些基础饮料。橱柜里倒是有一套未拆封的简单厨具。
她烧了水,泡了一碗从国内带来的杯面。熟悉的味道在陌生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微弱而讽刺的慰藉。她坐在餐桌旁,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碗味道并不算好的面条,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的汽车驶过的声音。
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天色暗沉下来。她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越来越深的暮色包裹。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创业小屋里,他们挤在一起吃泡面,讨论着遥不可及的梦想;重逢后,他在高级餐厅为她切好牛排,眼神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争吵时,他愤怒而受伤的表情;还有最后,他站在安检口外,那沉默而痛楚的凝视……
爱与恨,甜蜜与伤痛,依赖与挣脱……所有复杂的情绪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沉甸甸的东西,堵在胸口,让她呼吸困难。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手背上,溅开一小朵水花。
她愣住了,抬手摸了摸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润。
她哭了。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异国公寓里,在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逃离与决裂之后,在终于踏上自己选择的“战场”的第一个夜晚,她独自一人,对着一碗即将冷掉的泡面,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不是因为后悔。
也不是因为想念。
更像是一种……情绪积累到极致后的必然宣泄。是对过去那个奋力挣扎、伤痕累累的自己的告别,也是对眼前这片未知的、必须独自面对的未来的,一种本能的恐惧与无措。
她没有压抑自己,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肩膀微微颤抖着,在寂静的黑暗中,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流干了。心里的那块巨石,仿佛也因为这场无声的哭泣,而松动了一丝缝隙。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走到开关前,“啪”的一声按亮了客厅的灯。
刺眼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仿佛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头的阴霾。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连接上网络。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还有些红肿、却已然恢复平静的脸上。
她点开了“星尘计划”的共享工作区,开始浏览项目组前期积累的技术文档和讨论记录。复杂的代码,抽象的架构图,严谨的逻辑推演……这些她熟悉的东西,像是一剂强效的镇定剂,迅速将她的思绪从感性的泥沼中拉回到了理性的轨道。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指尖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是的,这里是她的战场。
孤独,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脆弱,不该属于这里的她。
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很多难题要攻克。没有时间沉溺于过去,也没有资格畏惧未来。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公寓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的细微声响。那个刚刚还在流泪的女人,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技术的世界里,背影挺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韧。
“保重。”
她在心里,对自己,也对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轻声说道。
这声“保重”,不再带有任何纠葛与期盼,只剩下一种对各自前路的、冷静的承认。
夜还很长。
她的征途,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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