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书页一样翻过,在严谨的日程表和永无止境的技术难题中,季节悄然完成了更替。当林知意某天清晨推开窗户,发现楼下那排梧桐树的叶子已落了大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时,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国家,已经快三个月了。
“星尘计划”的复杂性远超她最初的想象。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项目,更像是一个微缩的联合国,汇集了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学术流派、甚至不同价值观念的顶尖头脑。协作,在这里变得异常艰难,也异常珍贵。
林知意负责的核心模块,涉及下一代分布式智能网络中一个关键的共识算法优化。传统的算法在极端网络环境下效率骤降,成为制约整个系统性能的瓶颈。她带领着一个由来自美国、德国和印度的研究员组成的小组,试图找到突破口。
进展,却如同窗外阴沉的天气,晦暗不明。
小组内部的讨论常常陷入僵局。美国同事崇尚极简主义,主张推倒重来,设计一个全新的、理论上更优美的算法;德国同事则坚持严谨性,要求对现有算法进行近乎偏执的、一寸一寸的优化和验证;而印度同事更注重实用性和可部署性,希望找到一个能尽快看到效果的折中方案。
林知意夹在中间,既要调和不同观点,又要确保技术方向不偏离轨道。她花费了大量时间阅读各流派的前沿论文,与每一位成员进行深度沟通,试图找到那个能凝聚共识的“最大公约数”。无数个夜晚,她独自留在实验室,对着写满复杂公式的白板,一遍遍推演,一次次模拟,直到眼睛干涩发疼,大脑因过度运转而发出嗡鸣。
挫折感,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有好几次,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方向,兴奋地在小组会议上提出,却很快被同事用严密的逻辑或反例证伪。那种从希望的云端骤然跌落的失重感,反复考验着她的神经。
她开始失眠。在公寓那张不算舒适的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的争论,那些被否决的方案,那些暂时无解的问题,像一盘散乱的磁带,循环播放。窗外的风声,远处偶尔传来的警笛声,甚至冰箱压缩机启动的轻微嗡鸣,在寂静的深夜里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但那种在知识前沿摸索、四周却迷雾重重的精神压力,让她时常感到一种溺水般的窒息。
她想找个人说说话。不是讨论工作,只是单纯地,倾诉一下这种难以排遣的压抑和孤独。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通讯录上滑动。父母的名字映入眼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她不想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们担心。国内的朋友呢?似乎也隔了一层。她们无法理解她此刻面临的、如此具体而艰深的技术困境,也无法体会这种身处异文化环境中的微妙隔阂。
最终,她的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那个她设置了免打扰、却从未真正忘记的名字上。
陆延舟。
如果是他,或许能懂吧?他虽然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但他拥有顶尖的商业头脑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或许能给她一些不一样的视角?哪怕只是听他冷静地分析几句,或许也能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一些。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力。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接到电话时,可能会有的反应。是惊讶?是沉默?还是……带着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残余的关切?
指尖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打过去吗?
以什么名义?
前女友?寻求技术建议的同行?还是……只是一个在异国他乡感到孤独无助的普通朋友?
不。
她猛地收回了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将手机远远丢开。
不能打。
他们之间,早已越过了可以随意倾诉、寻求慰藉的边界。任何形式的联系,都可能打破那份她用尽全力才维持住的、脆弱的平静,都可能让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独立防线,土崩瓦解。
她必须靠自己。
林知意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进浴室,用冷水用力扑了扑脸。镜中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后,重新燃起了不服输的火焰。
她回到书桌前,重新打开了电脑。她没有再去想那个无解的共识算法,而是点开了一个被她搁置一旁的、关于神经网络底层架构优化的辅助研究文档。这是她自己感兴趣的一个旁支方向,与当前的主攻难题看似关联不大。
她需要换换脑子,需要从那个死胡同里暂时抽身。
她沉浸到了这个新的问题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也忘记了那片刻的软弱与动摇。当她终于因为脖颈酸痛而抬起头时,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走到窗边。清冷的晨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吹了进来,让她精神一振。楼下,已经有早起的人开始慢跑,街角的面包店亮起了温暖的灯光,传来了刚出炉面包的诱人香气。
这个城市,依旧陌生。
她的难题,依旧横亘在前。
她的孤独,依旧如影随形。
但她的内心,却仿佛在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暴风雨后,变得更加坚韧。
她转身,利落地换上运动服,决定也下楼去跑一圈。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精神的困顿。
异国他乡的路,还很长。
而她,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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