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至，天寒地冻。屯子后面的小海子早已冻得结结实实，冰层厚达数尺，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镶嵌在白雪覆盖的山峦之间。虽然家里肉食储备充足，但宋卫国还是习惯性地隔三差五去冰面上凿洞下网，弄些鲜鱼回来，给孩子们熬汤补身子，也换换口味。
这天上午，天色灰蒙蒙的，似乎酝酿着一场新雪。宋卫国收拾好冰镩、渔网和背篓，准备去小海子。李素娟像往常一样，帮着他把东西整理好，又往他怀里塞了个烤热的窝头。
“今天我去吧。”李素娟忽然开口道，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坚持，“你在家歇歇，陪陪孩子们。我看你这几天总琢磨那事儿，眉头就没松开过。”她指的是猎熊的准备，宋卫国近来越发沉默，常常对着地图和装备出神。
宋卫国愣了一下，看着妻子。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对他的心疼和理解。他知道，她是想替他分担一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体力活。
“冰上冷，你……”宋卫国有些犹豫。虽然冰层厚实，但总归有风险。
“没事儿，我又不是没去过。”李素娟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冰镩和渔网，“就在老地方下网，很快回来。你教过我的，我记得。”
看着她执拗的样子，宋卫国心头一软，点了点头：“那行，小心点，别走太远，就在岸边附近凿眼。”
“哎，知道了。”李素娟应了一声，裹紧头巾，拎着工具出了门。
宋卫国站在门口，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被人体贴、分担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又温暖。
李素娟来到小海子边，寒风扑面，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按照宋卫国以前教的方法，在靠近岸边、冰层看起来最厚实的地方选了个位置。挥动冰镩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但她咬着牙，一下一下，费力地凿击着冰面。
“咚……咚……”沉闷的凿冰声在空旷的冰湖上回荡。
终于，冰层被凿开了一个脸盆大的窟窿，清澈冰冷的湖水涌了上来。她松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角冒出的细汗，开始整理渔网，准备下到冰洞里。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渔网时，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脚下不远处，有一道极其隐蔽的、横向贯穿的冰裂！这道冰裂可能是在前几天气温剧烈变化时形成的，被刚落的一层薄雪巧妙掩盖，肉眼难以察觉！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想将渔网放得更远些……
“咔嚓——！”
一声清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李素娟只觉得脚下一空，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并且迅速沿着裂开的冰缝蔓延上来！她站立的那块冰面，竟然毫无征兆地坍塌了！
“啊——！”
惊恐的尖叫脱口而出！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穿棉裤，扎进她的骨头缝里！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冰窟窿里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伸出双臂，死死扒住了旁边尚且完好的冰层边缘！但冰面湿滑，她的下半身已经完全浸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沉重的棉衣吸饱了水，如同铅块般拖拽着她向下沉！彻骨的寒冷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失去知觉！
“救……命……卫国……”她用尽全身力气呼喊，但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
家里，宋卫国正陪着七丫怀瑾在炕上玩，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不安，总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他时不时地抬头看向窗外。
突然，他隐约听到从后山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短促、似乎被风声扭曲了的尖叫！
是素娟！
宋卫国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几乎是本能地从炕上弹了起来，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好，一把抓起靠在墙角的56半和那卷备用绳索，如同疯了一般冲出家门，朝着小海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素娟！素娟！”他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寒风灌进他的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到小海子边时，看到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
只见李素娟大半个身子都泡在冰窟窿里，只有双臂还死死扒着冰缘，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紫，身体在冰水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坚持住！素娟！我来了！”宋卫国肝胆俱裂，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就要往冰面上冲！
“别……别过来……冰……冰要塌了……”李素娟看到他来，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取代，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微弱的警告。
宋卫国脚步一顿，瞬间冷静下来！他不能慌！慌就全完了！他迅速观察了一下情况，李素娟周围的冰层已经碎裂，承重能力极差，他贸然冲过去，很可能两人都会掉进去！
他目光一扫，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他立刻将步枪和绳索放在岸边安全处，然后快速匍匐下身体，增大受力面积，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块石头爬去。冰冷的冰面隔着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但他此刻心中只有救人的念头。
爬到石头旁，他将绳索的一端飞快地牢牢系在石头上，另一端在自己腰间打了个结实的活扣。然后，他再次匍匐前进，朝着李素娟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
“抓住……抓住绳子！”他朝着李素娟喊道，同时将绳圈奋力抛了过去。
李素娟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看到抛来的绳索，求生的欲望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只手死死扒着冰缘，另一只手胡乱地抓向绳圈！
第一次，没抓住！绳圈掉进了冰水里！
宋卫国心头一紧，迅速收回绳索，再次抛出！
这一次，李素娟的手指终于勾住了绳圈！
“抓紧了！”宋卫国低吼一声，腰部猛地发力，双臂肌肉虬结，开始一点一点地将李素娟往岸边的方向拖拽！
浸透冰水的棉衣沉重无比，湿滑的冰面更是增加了拖行的难度。每拖动一寸，都耗费着宋卫国巨大的体力。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但他没有一刻松懈！
李素娟的身体摩擦着破碎的冰碴，被一点点拖离了死亡的冰窟。当她大半个身子终于被拖上相对结实的冰面时，宋卫国立刻扑上前，一把将她冰冷的、几乎僵硬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他声音沙哑地重复着，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迅速解开自己虽然单薄但干燥的外衣，将她紧紧裹住，然后打横抱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岸边温暖的家。
李素娟依偎在他坚实滚烫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和那驱散寒冷的体温，劫后余生的恐惧、冰冷以及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终于决堤，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呜……卫国……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孩子们了……”
她的哭声，带着无尽的委屈、后怕和依赖，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宋卫国的心上。
他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脚步更快，低头在她湿透的发顶印下一个带着颤抖的吻，声音低沉而无比坚定：
“别怕……我在。咱俩的苦日子，到头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绝不会再让你和孩子们受这种罪！”
这句话，不是甜言蜜语，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和真实。它承载着一个男人对家庭最质朴、也是最坚定的承诺。
回到家，宋卫国立刻烧热水，给李素娟擦洗换衣，灌下姜汤，将她塞进烧得滚烫的炕头，用厚厚的被子捂住。他守在她身边，直到她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平稳，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脱力般地坐在炕沿，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妻子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惊悸的苍白面容，心中充满了后怕和更深的怜惜。这一次冰湖陷险，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家，这个女人，这些孩子，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的珍宝。
“咱俩的苦日子，到头了。”
这不仅是一句安慰，更是他对自己立下的誓言。未来的路，无论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将用他的一切，为她们撑起一片再无风雨的天空。
第二天，宋卫国早早起身，看着熟睡的妻子，心中满是愧疚与坚定。他决定加快猎熊的准备，为家人换来更好的生活。
他再次仔细检查了猎熊的装备，磨刀霍霍，眼神中透露出决然。屯子里的其他人听说了李素娟的事，纷纷前来探望，也带来了一些物资和鼓励。
“卫国，你可得小心啊，那熊可不好对付。”一位老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卫国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为了家人，我必须成功。”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边照顾着逐渐康复的妻子，一边与村里有经验的猎人交流猎熊的技巧。终于，一切准备就绪。
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清晨，宋卫国背着装备，踏上了猎熊的征程。他的背影坚定而决绝，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为家人带回安稳的生活，让苦日子真正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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