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羊的美味尚未从帮工们的唇齿间完全散去，工地上井然有序、热火朝天的氛围也持续鼓舞着每一个人。宋卫国的权威已然确立，岳母一家暂时偃旗息鼓，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尤其是当这红火映照出自家不堪的时候。
这天上午，阳光明媚，新房的山墙已经砌完，开始上房梁的准备工作。粗壮笔直的落叶松木梁被众人合力抬到指定位置，工匠们拿着尺矩仔细校验，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和一种庄重期待的气氛。李素娟在王桂兰的搀扶下，也忍不住走出老屋，远远地看着，脸上带着憧憬的笑容。疏影和清浅等几个大点的孩子，更是兴奋地在一旁跑来跑去。
就在这一片祥和之中，一个尖酸刻薄、如同破锣般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哎呦喂！我当是谁家这么大阵仗呢！原来是老三家的啊！这又是打猎又是盖房的，可真是发了大财，抖起来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卫国的老娘王翠花，揣着双手，撇着嘴，一步三晃地走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里与她交好、同样喜欢嚼舌根的老太太，显然是有备而来，存心要搅和这场面。
王翠花这些天可没少听关于宋卫国的传闻，什么猎熊卖了大钱，什么顿顿有肉招待帮工，什么新房盖得如何气派……每听一次，她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一次。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个曾经被她视为耻辱、烂泥扶不上墙的三儿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有本事了？那本该都是她和她宝贝二儿子的！嫉妒和怨恨啃噬着她的心，让她坐立难安。今天，她终于按捺不住，要来亲眼看看，更要来给这“得意忘形”的三儿子一家添添堵！
她径直走到工地前，三角眼先是贪婪又挑剔地扫过那粗大的房梁和初具规模的墙体，然后又落在站在一旁的李素娟身上，特别是她那微隆的腹部，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啧啧，我当是啥金贵身子，还得人扶着？这又怀上了？还真是能生啊！这一窝一窝的丫头片子，生下来不也是赔钱货？也好意思这么大张旗鼓地盖房子，也不怕折了福气！”
这话恶毒至极，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李素娟和她的女儿们！
李素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一下，被王桂兰赶紧扶住。疏影和清浅气得小脸通红，紧紧攥住了拳头，梦蝶和映雪几个小的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得往母亲身后躲。
帮工的乡亲们也都皱起了眉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厌恶地看着王翠花。张建军等年轻人更是怒目而视，恨不得上前把这老虔婆撵走。
躲在老屋门口阴影里的赵金花，本来看到王翠花来找茬，心里还有点看热闹的窃喜，觉得能煞煞宋卫国的威风。但听到王翠花连自己女儿和外孙女都一块骂了进去，脸色顿时也难看起来。她赵金香是重男轻女，但也轮不到外人这么作践她闺女和她李家的血脉！
宋卫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阴云密布。他正要开口，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
是李素娟！
她挣脱了王桂兰搀扶的手，向前踏出了一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也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如同燃着两簇火苗，直直地射向王翠花，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尖锐，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场地：
“婆婆！请您放尊重些！我李素娟生的女儿，不是赔钱货！她们个个懂事贴心，是我的心头肉！卫国喜欢，我们全家都宝贝着！轮不到您来说三道四！”
这是李素娟第一次如此公开、如此激烈地顶撞王翠花！还是为了维护她的女儿们！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宋卫国。他看着妻子那单薄却倔强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震动。
王翠花也被李素娟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懵了，她印象中的三儿媳一直是逆来顺受、屁都不敢放一个的软柿子，今天怎么敢炸毛了？她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跳着脚骂道：“好你个李素娟！你敢跟我顶嘴？翻了天了你！你个不下蛋的母鸡，生一堆丫头还有理了？我看你就是……”
“王翠花！”
一声冰冷的、如同数九寒天里冰棱断裂般的断喝，猛然打断了王翠花的污言秽语。
宋卫国大步走到了李素娟身前，将她完全护在自己高大的身影之后。他没有看王翠花，而是先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帮工和屯邻，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他才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两潭冰水，毫无感情地看向王翠花，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的女儿，是不是赔钱货，轮不到你来说。”
“我的媳妇，能不能生，生儿生女，更轮不到你来评判。”
“这个家，是我宋卫国的家！这里的福气，是我们一家人挣来的，折不了！”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那股久居山林、与猛兽搏杀磨砺出的悍厉气息，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压得王翠花和她身后的几个老太太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后退。
“你……你想干啥？我是你娘！”王翠花色厉内荏地尖叫，试图用身份压人。
“娘？”宋卫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你还知道你是我娘？我宋卫国落难的时候，快饿死的时候，我的媳妇孩子被骂‘赔钱货’、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你在哪儿？你除了跑来骂街、搜刮、逼着我们要钱贴补你那个好二儿子，你还做过什么？”
他当众翻起了旧账，一件件，一桩桩，都是王翠花偏心刻薄、罔顾亲情的铁证！
“分家的时候，一口破锅两个碗，就把我们撵出来的是谁？”
“素娟坐月子，连个鸡蛋都舍不得送，反而把别人送来的红糖拿走的是谁？”
“卫民（二哥）家的孩子是宝，我宋卫国的女儿就连草都不如？这是当娘该做的事？！”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反而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但正是这种冰冷，更显得那些往事触目惊心。帮工的乡亲们虽然大多知道宋老三家以前不容易，却也没想到这当娘的能做到如此地步，看向王翠花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谴责。
王翠花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着宋卫国“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就在这时，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开口了。
是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赵金花！
她原本是来看宋卫国笑话的，但王翠花辱骂她女儿和外孙女的话彻底激怒了她。此刻见王翠花被宋卫国问得哑口无言，她那股护犊子（尽管她自己也重男轻女）和争强好胜的泼辣劲儿也上来了。只见她几步从老屋门口窜了出来，双手叉腰，对着王翠花就开火了：
“我呸！王翠花！你个老虔婆还有脸在这里摆婆婆的谱？你听听你说的那是人话吗？我闺女怎么就不下蛋了？她这不又怀上了吗？就算再生个闺女，那也是我们老李家的外孙女，金贵着呢！轮得到你在这儿满嘴喷粪？”
“还赔钱货？我看你才是老宋家最大的赔钱货！把有本事的儿子往外推，捧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当宝！我要是你，我早就找根裤腰带吊死算了，还有脸出来现眼！”
“我告诉你王翠花！以后少来我闺女女婿家门口撒泼！这里不欢迎你！再敢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赵金花这连珠炮似的骂街，声音又高又亮，句句戳在王翠花的痛处上！她本就擅长此道，此刻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王翠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内外夹击”彻底打懵了！她对付一个宋卫国尚且吃力，如今再加上一个同样泼辣且站在道德制高点（至少在这件事上）的亲家母赵金花，顿时溃不成军！
她看着周围乡亲们鄙夷的目光，听着赵金花不堪入耳的辱骂，再面对宋卫国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只觉得天旋地转，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数巴掌抽过一般。她“嗷”地一嗓子，也说不清是哭是嚎，再也无颜待下去，捂着脸，在身后几个老太太尴尬的簇拥下，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逃走了，连句狠话都没敢再撂下。
一场闹剧，以王翠花的彻底惨败和狼狈逃窜而告终。
工地上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各种议论声和低笑声。没有人同情王翠花，都觉得她是自作自受。
赵金花骂跑了王翠花，自觉替女儿和外孙女出了口恶气，得意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瞥了宋卫国一眼，没说什么，扭身回老屋去了。经过这一遭，她心里对宋卫国的观感，在畏惧之余，似乎也微妙地掺杂了一丝……认同？至少，在对付王翠花这点上，他们是站在一边的。
宋卫国没有理会离去的赵金花，他转过身，看向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李素娟。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低声道：“没事了，以后她不敢再来了。”
李素娟看着他，眼中水光闪动，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激动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力量感。她用力点了点头。
“爸！妈！”疏影和清浅跑过来，紧紧抱住了父母的腿。她们刚才虽然害怕，但看到爸爸妈妈如此强硬地维护她们，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安全感和骄傲。
宋卫国揉了揉女儿们的头发，然后抬头，对在场的所有帮工朗声道：“让大家看笑话了！扰了大家的工，对不住！都歇口气，待会儿咱们准时上梁！”
“卫国说得对！”
“干活干活！”
“跟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众人纷纷应和，气氛重新活跃起来。经过这一场风波，宋卫国一家在屯民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更加团结，而王翠花之流，则彻底沦为了笑柄和反面教材。
阳光重新洒满工地，松木的清香愈发浓郁。那即将架起的房梁，仿佛不仅承载着新房的重量，更承载着这个家庭冲破一切阴霾、走向新生的决心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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