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甘露宫因素蘅重伤而人手捉襟见肘之际,昭明帝“加强照料永昭公主”的旨意,迅速而高效地传达到了太医院和御药房。次日清晨,御药房管事便亲自领着一名新拨派来的低阶内侍,踏入了这座被愁云惨雾笼罩的宫殿。
“公主殿下,”管事恭敬地行礼,声音在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陛下有旨,御药房需加倍精心照料公主凤体,不得有误。因素蘅姑娘伤重需长期静养,特从御药房杂役中调派内侍陈安前来,此后专职负责公主殿下每日的药膳食疗事宜。”
管事身后,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身形略显单薄的中年男子,始终深深地低着头,几乎将脸埋进胸口。他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动作略显僵硬局促地跪下叩首,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磕巴:
“奴……奴才陈安,参……参见公主殿下。奴……奴才愚钝,但……但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好公主用药,请……请公主殿下放心。”
永昭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麻木之中,对眼前的新人毫无兴趣,甚至懒得多看一眼。她只是木然地坐在素蘅床边的绣墩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管事的话和陈安的叩见置若罔闻,仿佛这一切喧扰都与她无关,她只是被困在这具躯壳里的游魂。
杜若双眼红肿,看了看床上昏迷中仍因疼痛而微微蹙眉的素蘅,又看了看仿佛一碰即碎的公主,心中凄苦万分,却不得不强打精神,上前一步,对管事和陈安微微福身,声音沙哑道:“有劳管事大人费心,有劳陈内侍了。公主的药膳……日后便要辛苦陈内侍多多费心。”
“是……是!不敢……不敢称辛苦!”陈安依旧不敢抬头,声音磕巴但语气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奴……奴才分内之事……定……定当竭尽全力!”
管事又公式化地叮嘱了几句诸如“仔细火候”、“遵从景偃太医吩咐”之类的话,便领着陈安告退,去熟悉甘露宫小厨房的位置和各类药材、食材的存放之处。甘露宫就这样又多了一个沉默而卑微的影子,一个在永昭看来,不过是父皇用来监视她、确保“药引”存活的又一枚棋子,一个无足轻重、甚至不值得她多看一眼的陌生人。
自那日起,永昭彻底变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傀儡。她不再对景偃太医开的任何饮食方子流露出丝毫抗拒。而那位新来的内侍陈安,也开始了他在甘露宫沉默寡言却精准得刻板的劳作。
每日清晨、晌午、黄昏,他总会准时出现,脚步轻缓得几乎听不到声音。他手中总是稳稳托着黑漆托盘,上面那碗冒着氤氲热气的浓黑汤药或是精心炖煮的粥品羹汤,温度总是被掌控得恰到好处,入口温热,绝不会烫口,也绝不会凉到令人不适。
他动作一丝不苟地将碗盏轻放在永昭面前的案几上,碗底与桌面接触,悄无声息。碗匙摆放的角度,每次都能精准地保持一致,仿佛用尺量过。随后,他便垂手躬身,静默地退至一旁阴影处,如同墙角的一座人形摆设,不言不语,呼吸轻微,只在永昭机械地喝完后,才默默上前,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悄然退下。
永昭机械地吞咽着那些她口中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是勉强维持生命的流质之物。然而,数日之后,她那早已麻木的味蕾和虚弱的身体,却隐约感知到一丝细微的不同——那汤药中固有的浓重苦涩味,似乎被某种方法巧妙地调和了,变得更容易入口,对胃部的刺激也似乎减轻了些许;那药膳的滋味,也似乎变得更加温润平和,不再那么油腻或令人反胃。她这具破败的身体,在这日复一日、精准而温和的投喂下,恢复的速度竟比之前她自己消极应对时快了些许,一丝极淡的血色,悄然爬回她苍白近乎透明的面颊。
但她将这微弱的变化,全然归因于景偃太医调整了用药的配伍比例,或是自己彻底死心后、身体在强制进食下产生的本能反应。她从未将目光真正投向那个沉默卑微、总是低着头的内侍,更不曾想过,这细微却关键的改变,或许源于另一双沉默而灵巧的手,在灶火与药罐之间,进行的极其精妙且小心翼翼的调控。
偶尔,忙碌不堪的杜若在交接药膳时会匆忙问上一句:“陈内侍,今日的药煎好了吗?公主该用了。”
陈安总是立刻躬身,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胸口,用那带着标志性磕巴的语调恭敬回答:“回……回杜若姑娘,好……好了,正……正温着。”或只是用力地点点头,示意一切均已准备妥当。除此之外,绝无半句多余言语。
他木讷寡言的口吃与近乎卑微的沉默,完美地掩盖了他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锐利锋芒。
甘露宫,依旧是永昭华丽而冰冷的囚笼。而她,只是这囚笼中一具……被父皇用最在乎之人的性命胁迫着、不得不勉强维持着呼吸与心跳的……行尸走肉。唯一的微光,只有素蘅等人在这牢笼中给予她的绝对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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