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那句一本正经的“正当防卫”，像一颗投入热油里的水珠，在死寂的地下室里炸开了锅。
几个刚刚还紧绷着神经、准备迎接血腥场面的特警队员，此刻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他们看着被死死按在地上、脸颊和冰冷水泥地亲密接触的钱宇，又看看那个缓缓收回脚、脸上还带着几分无辜和困惑的林正，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画风转变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特警队长，他毕竟身经百战，短暂的错愕后，立刻恢复了职业本能。他没有理会这桩离奇的“功劳”该如何定性，只是沉声喝道：“铐起来！所有证据，全部封存！”
“咔嚓！”
冰冷的手铐，扣在了钱宇那双曾经习惯于签批文件、与人握手的手腕上。这位清河县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体面。他被两名特警从地上架起来，头发凌乱，嘴角因为刚才的扑倒而磕破了一角，渗出血丝。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此刻也沾满了灰尘和地上的污迹，尤其是裤脚上那块致命的提拉米苏奶油，显得格外醒目和滑稽。
钱宇没有再叫嚣，也没有再挣扎。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淬了毒般的眼神，死死地剜着林正。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伪装和城府，只剩下最原始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癫狂的不解。
他想不通。
他算计了牛建国，算计了刘建的生死，甚至算计了马东的行动路线和反应时间。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完美的、置身事外的协调者，准备在尘埃落定后，以一个力挽狂狂澜的姿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顺便接收牛建国倒台后留下来的政治遗产。
一切本该天衣无缝。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年轻人能从一块奶油里，嗅出阴谋的味道。更没算到，在自己赌上一切、奋力一搏的最后时刻，会被一记如此朴实无华、甚至堪称原始的绊马索，终结掉所有的前程和希望。
这不合常理。这简直是对他前半生所有智谋和算计的终极羞辱。
另一边，瘫软在地的陈经理，在看到钱宇被铐上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彻底断了。他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缩成一团，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不是我……不是我杀人……是钱主任，是他让我干的……”恐惧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开始语无伦次地招供，“他早就来了，就躲在楼上的监控室里，看着我们……是他让我把刘建的药拿走的，说只要拖延时间，等刘建自己犯病死了，就算我们头上，也只是个意外……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他的哭嚎，为自己的愚蠢和怯懦做着最后的辩解，也为钱宇的罪行，钉上了最后一颗棺材钉。
马东面沉如水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的目光从钱宇怨毒的脸上，缓缓移到了林正的身上。
这个年轻人，此刻正蹲下身子，好奇地研究着那支被特警用证物袋装起来的注射器，仿佛那是什么新奇的玩具。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扳倒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干部，而是县委书记面前的红人，一个被无数人看好的、未来的县级领导。
马东的心情很复杂。有后怕，有庆幸，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混迹官场，练就的一身察言观色、权衡利弊的本事，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显得如此的……陈旧。
林正用的不是官场的规则，他甚至像是在无视规则。他只是凭借一种近乎可怕的直觉和观察力，像个最优秀的猎人，精准地找到了猎物最细微的破绽，然后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给予致命一击。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更没有所谓的政治智慧。
就是这么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偏偏，还就让他给撞赢了。
“马书记，救护车到了。”特警队长的声音打断了马东的思绪。
两名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迅速对已经恢复些许意识的刘建进行检查和急救。吸氧、测量血压、建立静脉通道……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刘建虚弱地躺在担架上，浑浊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最后，他看到了林正。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劫后余生之人，最真诚的感谢。
林正也看到了，他对着刘建笑了笑，那笑容干净而温暖，仿佛刚才那个用嘴为他渡药、用脚绊倒凶徒的人，不是他一样。
【叮！收获关键证人刘建的由衷感激，民心所向，天道庇佑！】
【获得民心值：5000点！】
【官气屏障获得微量修复与加固，对恶意的感知更加敏锐。】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林正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觉得，这趟浑水，趟得值。
“带走！”马东一挥手，下达了命令。
钱宇和陈经理被特警押解着，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当他们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重新回到那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一楼大厅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强烈的、荒诞的戏剧性。
大厅里，山庄的保安和佣人们，早已被市局的警察集中控制在一角。他们看着往日里高高在上、谈笑风生的钱主任，此刻却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押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不可思议。
钱宇低着头，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可当他路过大厅中央那面巨大的落地镜时，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
镜子里的人，面容憔悴，眼神怨毒，西装上沾着灰尘与奶油。
狼狈，且可笑。
他的人生，在今夜，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轰然落幕。
等到刘建被送上救护车，钱宇和陈经理也被押上警车，呼啸而去后，这栋奢华的山庄，才终于真正地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群留下来勘察现场、进行收尾工作的纪委和公安人员。
马东没有急着离开，他让人给自己点了支烟，站在地下室的门口，沉默地抽着。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那张严肃的脸。
林正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
“马主任，您好像有心事。”
马东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烟雾在冰冷的空气里久久不散。他转过头，看着林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林正，你知道你今晚干了什么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报告主任，我配合市纪委，抓获了企图杀人灭口的犯罪嫌疑人，保护了重要证人。”林正回答得像是在背诵工作条例。
马东被他这副样子气得笑了出来，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他将烟蒂在墙上摁灭，扔进一个警察递过来的证物袋里，然后才缓缓开口：“钱宇的背后，有人。而且，不是牛建国这个级别的人。”
林正的心里微微一动，但脸上依旧平静。
马东继续说：“牛建国充其量，只是一个在地方上盘踞多年的地头蛇。而钱宇，他是被当成‘种子’来培养的，他的路，本来是通往市里，甚至更高的地方。能让他不惜杀人灭口也要保护的人，你觉得会是谁？”
地下室里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寒意。
林正的脑海中，系统面板上，那张覆盖了整个清河县的、由无数条黑线交织成的关系网，再次浮现。钱宇，只是这张网上一个比较显眼的节点。而在这个节点的上方，还有一条更粗、更黑的线，一直延伸到他目前权限看不到的、更高层级的地图迷雾之中。
“我抓他，不是因为他背后是谁。”林正看着马东，认真地说道，“是因为他要杀人，而且，他踩到了蛋糕。”
马东愣住了。
他看着林正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关于“背后有人”的、充满官场智慧的提点，是多么的庸俗和可笑。
是啊，管他背后是谁。
他要杀人，他犯了法，那就该抓。
就这么简单。
官场里的人，总是习惯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因为复杂，才意味着有斡旋的余地，有利益的交换。可这个林正，却像个天生的规则粉碎机，他用最简单的逻辑，去解决最复杂的问题，偏偏还无往不利。
“你小子……”马东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林正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记住，今天晚上的事，除了在纪委做笔录，对任何人都不要多说一个字。”
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提醒。
林正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马东的手机，忽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马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压低了声音接起电话。
“书记，是我……是……情况很复杂……是的，人赃并获，他想杀人灭口……我确定，就是钱宇。”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十分威严，马东一直在点头称是，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林正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马东忽然提高了声音。
“什么？现在？”马东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林正的方向。
短暂的沉默后，马东对着电话说道：“……好，我明白。我让他接。”
他挂掉电话，快步走到林正面前，将手机递给了他，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市委周书记的电话，他让你，现在就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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