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揽月楼。
这里是府内最高的一座阁楼,寻常侍女仆役不得靠近。貂蝉喜欢这里的清静,更因为站在这里,能将半个长安城尽收眼底。
初秋的午后,天高云淡。长安城一扫往日的死气沉沉,街巷间人声鼎沸,喧闹声隔着很远,依然像一阵阵潮水,拍打着相国府高大的院墙。
那浪潮之中,总夹杂着一些格外高亢的呼喊,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董相国……万岁……”
貂蝉扶着朱红色的雕花栏杆,指尖微微泛白。
这声音,她已经听了两天了。
从那道“官学诏令”颁布下去开始,整个长安城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狂欢。起初她不解,直到听府里识字的侍女们,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兴奋语调,七嘴八舌地解释了那道诏令的内容。
——“我家小弟也能读书了,还不用花钱!”
——“听说女娃子也能去,天爷啊,这辈子想都不敢想!”
——“午时还管一顿饭呢,这得是多大的恩德!”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貂蝉的心上。
她从小被义父王允收养,接受的是最顶尖的教习,琴棋书画,歌舞仪态,无一不精。她知道知识的可贵,也明白那是一道怎样难以逾越的天堑,将人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等。
义父告诉她,董卓是国贼,是窃取汉室江山的恶魔。他肥胖、粗鄙、残暴,是天底下所有苦难的根源。而她,貂蝉,就是上天赐予大汉,用以诛杀此獠的利刃。
她对此深信不疑。
可她看到的,却越来越让她感到迷惘。
那个男人,确实粗鄙。他会在宴会上当众说些不堪入耳的荤话,会用最羞辱人的方式对待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诸侯。他强行将她和蔡大家、甄家姐姐等人掳入府中,行径与强盗无异。
可他,也确实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改变着这个世界。
他拿出了高产的粮食,让饿殍遍地的关中,重新升起了炊烟。
他用那些闻所未闻的钢铁军团,击退了塞外的异族,让边境的百姓得以安宁。
如今,他又将那扇曾被世家大族死死关上的知识大门,一脚踹开,向最底层的百姓敞开了怀抱。
这真的是一个“恶魔”会做的事吗?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万岁”,不是被刀剑逼迫,而是源自最真切的感激。那一张张洋溢着希望的笑脸,也不是伪装出来的。
貂蝉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义父王允那张布满忧愁与坚毅的脸。
“蝉儿,天下将倾,百姓倒悬。唯有除去董贼,方能重见天日。此乃匡扶社稷之大义,你当为天下苍生,舍身一行。”
义父的话语,言犹在耳。可她现在看到的“天下苍生”,却正在为那个“董贼”欢呼。
这让她如何自处?她手中的“利刃”,究竟该刺向谁?
正在她心乱如麻之际,一名平日里负责与府外联络的心腹侍女,悄无声息地登上了阁楼。
“小姐。”侍女的声音压得很低,“司徒大人有请,老地方。”
貂蝉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脸上蒙着面纱,在侍女的掩护下,悄悄从相国府的侧门离开,坐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在长安城的街道上穿行。貂蝉掀开一角车帘,看着窗外。
一群衣衫褴褛却洗得干净的孩子,正追逐打闹着,嘴里用不成调的嗓音唱着新编的童谣:“董相国,设官学,不要钱,还管饭。我上学,把字认,长大了,当大官……”
他们的脸上,没有饥饿的菜色,只有纯粹的、对未来的憧憬。
车帘缓缓落下,也遮住了貂蝉眼中复杂的光。
王允的府邸,书房内。
与相国府的奢华喧闹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清冷而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书卷和名贵熏香混合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允屏退了左右,亲自为貂蝉倒了一杯热茶。
“蝉儿,相国府中,一切可好?”他的声音温和,像一个慈祥的父亲。
“义父挂心了,一切都好。”貂蝉垂首答道。
王允叹了口气,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你都看到了吧?长安城中,那些愚夫愚妇,竟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董贼此举,看似仁德,实则是在挖我大汉四百年的根基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他要让所有人都只知有董卓,而不知有陛下!等到十年之后,天下人皆是董贼门生,我大汉,便将万劫不复!”
貂蝉捧着温热的茶杯,没有说话。
王允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蝉儿,不能再等了。董贼的势力每壮大一分,我们匡扶汉室的希望就渺茫一分。如今,唯有行雷霆手段,方能扭转乾坤!”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动着一种决绝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董贼身边,有一义子,名为吕布。此人勇冠三军,却有勇无谋,贪财好色。而董贼生性多疑,父子二人,早已心有嫌隙。”
王允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我欲先将你许配给吕布,再将你献给董卓。以你的美貌与智慧,必能让他们父子反目,自相残杀!只要吕布一动,我便联络朝中忠义之士,一同发难。届时,董贼必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他紧紧地盯着貂蝉,等待着她的回答。
书房内,一片死寂。
貂蝉只觉得手中的茶杯,变得无比滚烫。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这就是义父的计划。
将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一件礼物,先送给一人,再献给另一人。挑起他们的争斗,让他们互相残杀。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便是如此。为了“大义”,她早已准备好牺牲一切,包括名节,乃至生命。
可为什么,在这一刻,她心中涌起的,不是慷慨赴死的悲壮,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与……厌恶。
她想起了董卓。那个男人虽然霸道,却从未用这种算计的眼神看过她。他只是把她“抢”来,然后扔在一边,好吃好喝地供着,像是在收藏一件珍贵的瓷器,粗鲁,却又简单。
她又想起了吕布。那个在虎牢关前,如天神下凡般的男人。义父说他有勇无谋,贪财好色。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也要沦为棋盘上的棋子吗?
“蝉儿?”王允见她久久不语,声音里多了一丝催促,“你,可愿为大汉,为天下,行此大义?”
貂蝉缓缓抬起头,面纱下的脸庞,看不清神情。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口“大汉”、“天下”、“大义”的男人。他清瘦,儒雅,一身正气。他是世人敬仰的司徒,是汉室的忠臣。
可他的眼中,却燃烧着比董卓更加炽热的野心和欲望。
董卓的恶,是摆在明面上的,是强盗的恶。
而义父的“善”,却藏在最华丽的辞藻之下,要用她的血肉和灵魂去浇灌。
到底哪个,更可怕?
许久,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女儿……明白。”
王允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可他没有看到,在貂蝉低垂的眼帘下,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回到相国府,已是黄昏。
喧闹了一天的长安城,渐渐安静下来。揽月楼上,晚风清凉。
貂蝉独自一人,凭栏而立。
她的手中,攥着一枚小巧的玉佩。那是前几日,董卓在宴会上喝醉了,随手赏给她的。玉佩的质地并不算极品,上面雕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猪。
粗鄙,可笑。
可此刻,那玉佩被她攥在掌心,却带着一丝温润的暖意。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
一边,是王允府邸的方向,那里代表着“大义”,代表着她的“使命”,也代表着阴谋、算计与牺牲。
另一边,是脚下这座庞大的相国府,以及府外那万家灯火的长安城。这里代表着“国贼”,代表着“邪恶”,却也代表着安宁、饱暖与……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野蛮生长的希望。
她该走向哪里?
手中的刀,又该刺向谁?
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沉入了地平线。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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