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仿佛浸透了冰水的黑暗。
陈启的意识在其中漂浮，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左眼那如同永罚般的、持续不断的灼痛，提醒着他自身的存在。那源自赵明尸体上幽蓝烙印的反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彻底，更恶毒，仿佛不仅要摧毁他的视觉，更要碾碎他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遍布全身的酸痛和难以言喻的虚弱，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被过度拉伸后失去了弹性。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触碰到的是粗糙的床单。
“他醒了！”
是高岚导师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
陈启费力地睁开右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他依旧躺在医院的病房里，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左眼被更加厚重的纱布包裹着，传来的不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死寂的、仿佛神经已经坏死的麻木感，这感觉比剧痛更让人恐惧。
高岚和林瑶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上方，两人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担忧。
“感觉怎么样？”林瑶的声音低沉，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陈启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高岚立刻用棉签蘸了水，小心地湿润他的嘴唇。
“……看……看到了……”陈启用气音挤出几个字，右眼死死盯着林瑶。
林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神色无比凝重：“你昏迷期间，李静那边有重大突破。”
她拿出平板电脑，调出资料，语速不快，确保陈启能听清每一个字。
“通过对赵明尸体的全面解剖和毒理分析，确认其死于一种极其罕见的、作用于神经系统和心肌的生物碱类毒素，毒素被封装在一种可被体液缓慢溶解的特殊微型胶囊内。胶囊……就植入在他左侧锁骨下方的皮下组织，位置与你最后指出的那个‘异常点’完全一致。”
果然！那幽蓝的死线，就是植入毒素胶囊的“标记”和“引导”！陈启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植入技术和毒素来源，绝非普通人能获得。”林瑶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李静深度挖掘了赵明的背景，发现他硕士期间的研究方向，与他后来在私人博物馆的工作，以及遇害的吴老先生的研究，存在一个隐秘的交集点。”
她切换画面，显示出一张复杂的学术关系图谱和几张古老文献的扫描件。
“他们都曾直接或间接地，接触并研究过一批流传有序，但来源存疑的——宋代法医典籍《检验格目》的民间补充手札。”
《检验格目》！陈启心中一震！这正是高岚之前帮他查找“观死之术”时提到过的古籍！
“这些手札并非官方刊印，内容驳杂，夹杂了大量非科学的巫医、傩仪甚至是一些……关于‘观气’、‘断死生’的玄怪记载。”林瑶指着其中一页手札的模糊影印件，上面画着一些扭曲的、与“镇魂纹”风格相似的符号，旁边还有晦涩的注解。
“其中几页被反复翻阅、甚至被赵明私下复印的手札里，重点记载了一种名为 ‘牵丝渡命’ 的邪法传闻。描述的是通过某种特殊媒介和仪式，可以‘看见’并‘牵引’他人生命的‘丝线’，从而达到续命、夺命或者……制造完美假死 的目的。”
牵丝渡命！看见并牵引生命的丝线！
这几乎就是对“清道夫”能力的直白描述！难道他的能力，并非天生，而是源自对这些古代邪法记载的研究和实践？！
“手札中提到，施行此法需要特定的‘契物’作为引子和放大器。”林瑶的声音冷得像冰，“而所谓的‘契物’，描述的特征——‘色黑如渊，质非金玉，承古之纹，纳生魂之息’——与我们发现的黑色石碑碎片，完全吻合！”
轰！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轰然对接！
“清道夫”并非超自然的怪物，他是一个掌握了古代禁忌知识的、极其危险的研究者和实践者！他利用那些黑色的石碑碎片作为“契物”，实践着《检验格目》手札中记载的邪法“牵丝渡命”，从而获得了看见并干预“死线”的能力！
他杀害那些人，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净化”，更可能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实验”或“仪式”！吴老先生的遇害，是因为他触及了石碑和符号的秘密；赵明，或许是他早期的“合作者”或“实验品”，最终成了被灭口并用来传递信息的傀儡；苏晓蔓的被绑架，也可能是一场未完成的仪式……
而陈启自己，这双因车祸而异变、同样能窥见“死线”的眼睛，在“清道夫”眼中，恐怕是极其特殊的存在——是同类？是威胁？还是……更完美的“契物”或“实验体”？
“我们之前的判断需要修正。”林瑶看着陈启，眼神锐利如初，但深处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变态杀手，而是一个……掌握了某种古代邪术精髓的、高智商且极度危险的罪犯。他的知识体系和行为逻辑，建立在一种我们完全陌生的范式之上。”
高岚补充道，语气沉重：“根据这些手札的记载和赵明的遭遇，‘牵丝渡命’的施用似乎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并且伴随着强烈的反噬。凶手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已经在这种力量的长期侵蚀下，走向了彻底的疯狂和偏执。”
陈启躺在病床上，消化着这爆炸性的信息。左眼的麻木感依旧存在，但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真相的拼图，终于找到了最关键的那几块。敌人的轮廓，从未如此清晰。
他不是在对抗一个幽灵，而是在对抗一个窃取了死亡权柄的、活生生的、疯狂的“学者”。
“那些石碑碎片……”陈启沙哑地问。
“已经由最高级别的实验室接手，正在进行最严密的分析和封存。”林瑶回答，“绝不能再让它们落入凶手手中。”
陈启闭上了右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在心底悄然滋生。
知道了敌人的本质，并不意味着胜利，反而意味着战斗进入了更残酷的阶段。
他抬起手，轻轻触碰着左眼上厚重的纱布。
这双眼睛，这诅咒般的能力，或许并非偶然。它与那邪法，与那些石碑，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而那个隐藏在暗处，践行着“牵丝渡命”的“清道夫”，在失去了赵明这个傀儡，并意识到陈启能“看见”他的手段之后，他的下一步，又会是什么？
是更疯狂的报复？还是……更直接的，来自“同类”的“邀请”？
病房外，夜色正浓。而一场围绕着古代邪法与现代刑侦的、跨越时空的终极较量，已然拉开了猩红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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