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不再是尖锐的浪潮，而是化作了绵长而深沉的背景噪音，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拍打着陈启意识的岸边。他感觉自己漂浮在明暗交织的迷雾里，时而被拉回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医疗设备嘀嗒声的现实，时而又沉入那片蕴藏着宏大脉动的意识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稳定的、带着暖意的触感将他从漂浮中逐渐锚定。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右眼的视野从模糊逐渐清晰。
熟悉的病房天花板。柔和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物，还有一丝……食物的清淡香气。
他微微转动脖颈，一阵牵扯到右肩胛的钝痛让他闷哼出声。那里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固定着，依旧残留着那股阴冷的异物感，但似乎被某种力量抑制住了，不再疯狂蔓延。
“别乱动。”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是高岚。她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清粥，眼底有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而专注。看到他醒来，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将粥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高岚拿起水杯，递到他唇边，用吸管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水，“肩胛骨贯穿伤，伴有严重的能量侵蚀和失血。能活下来，算你命大。”
陈启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王队……他们……”
“王刚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手术很成功，但需要长时间休养。铁砧和猴子受了些轻伤，没有大碍。”高岚简要地说道，语气平静，但陈启能感觉到她话语下隐藏的后怕，“突击队和接应小队……有伤亡。”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很轻，却重重砸在陈启心上。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那些在火光中倒下的身影。
“是因为我……”他声音低沉，带着自责。
“是因为我们的对手。”高岚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不要把吴镜玄的罪孽背在自己身上。你们摧毁了h-7节点，中断了他对城市生命力的疯狂抽取，拯救了很多人。你们的行动是有价值的。”
陈启沉默着。价值？用同伴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价值，太过沉重。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瑶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但眉宇间的冷峻和疲惫并未减少分毫。她走到床尾，目光先是在陈启包裹着纱布的肩胛处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他的眼睛。
“感觉怎么样？”她的问话一如既往地简洁。
“死不了。”陈启用同样的方式回答。
林瑶点了点头：“h-7节点确认瘫痪，其负责的网络区域能量传输中断超过百分之七十。吴镜玄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能量来源和操控支点。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陈启注意到，林瑶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喜悦。
“但是？”他问。
“但是，他的主阵眼——红星第三机械厂，依旧固若金汤。能量读数在h-7节点瘫痪后，有过短暂的下降，但很快又恢复了稳定，甚至……略有提升。”林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一定有其他的能量获取方式，或者，h-7节点的重要性，比我们预估的稍低。”
她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点窗帘，望着外面逐渐苏醒的城市。
“而且，我们暴露了太多的底牌。你的能力特质，团队的作战模式，乃至我们所能调动的资源上限……他都在这次交锋中看了个清楚。”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启，“他最后针对你的那一击，绝非随意为之。他在测试，在收集关于你的数据。”
陈启下意识地摸了摸左眼的纱布。那里，与宏大脉动的连接感依旧存在，甚至因为这次重伤和与吴镜玄力量的直接碰撞，而变得更加……清晰和牢固。那根无形的“丝线”并未断裂，反而像是被淬炼过一般。
“他知道我……不一样了。”陈启低声说。
“他视你为唯一的‘同类’，也是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数。”林瑶走回床边，“他不会放弃你。接下来的交锋，只会更加凶险。”
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阳光一点点移动，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陈启问。
“重整旗鼓。”林瑶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王刚需要时间恢复，但他的小队框架还在。李静正在全力分析从h-7节点和战场上收集到的数据，试图找到机械厂防御的弱点，或者吴镜玄其他的能量节点。而你……”
她的目光落在陈启身上：“你的任务是尽快康复，并且……学会掌控你体内新增的力量。无论是那种干扰网络的能力，还是你与所谓‘源头’的连接。我们需要你变得更强。”
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敲响。铁砧和猴子走了进来。铁砧的手臂吊着绷带，脸上还带着擦伤，但精神看起来不错。猴子则提着一个果篮，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
“陈医生，你可算醒了！”猴子把果篮放在床头，“吓死我们了！”
铁砧走到床边，看着陈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没受伤的那边床栏，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他们，陈启冰冷的心底注入了一丝暖流。他们是一个团队，共同经历了生死。
短暂的探视后，铁砧和猴子离开了，他们还有大量的报告和后续工作要处理。高岚也起身去安排接下来的检查和用药。
病房里只剩下陈启和林瑶。
“好好休息。”林瑶最后说了一句，也转身准备离开。
“林队。”陈启忽然叫住了她。
林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陈启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揭开左眼的纱布一角。那只眼睛依旧紧闭着，周围的皮肤还残留着淤青和血痂，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般的微弱光泽，在眼皮下隐隐流动。
“他视我为变数……”陈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那我就做他无法预测的……那颗棋子。”
林瑶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然后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陈启独自躺在病床上，感受着肩胛处的隐痛和左眼深处的悸动。阳光温暖地洒在他身上，窗外是车水马龙、看似平静的城市。
余烬未冷。
风暴只是暂歇。
他缓缓闭上右眼，将意识沉入那片与宏大脉动相连的混沌之中。
下一次，当幕布再次拉开时，他绝不会再仅仅是舞台上，被动等待命运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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