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洛伸手推开竹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院子不大,仅有一套石桌石椅置于中央,地面干净,桌面和椅面也光洁如新,显然有人时常打理,不见一丝积尘。
信步走到石桌旁,手指下意识划过冰凉的石面,果然纤尘不染。
“倒真真是个清静地方。”他低语一句,目光转向院中唯一的屋子。
推开虚掩的屋门,里面的景象更加简单整洁:
一张原木方桌,两把同材质的椅子,靠墙处仅有一张铺着竹席的竹榻。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叶洛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想起上山前掌门师尊的话:“小叶子,入了山门,便不再是凡俗中人。山上一切,仙门洞府也好,弟子仆役也罢,乃至一砖一瓦、一箪一瓢,皆需你亲手挣来,或是以物易物,或是以功勋换取。当然了,若是你那些大方的师姐们愿赠,你倒也不必推辞客气,毕竟都是些机缘嘛。”
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师尊说得明白,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得靠他自己。
眼下这“听竹苑”虽然可以说是简陋至极,却是个遮风避雨的起点,干净清爽,已是意外之喜。
“想太远了。”
叶洛对自己说,目光扫过空荡的四壁,“以后的事情是以后的。”
他走到那张唯一的竹榻边,伸手按了按,竹片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至少今晚,有地方躺下了。
不像跟着老秀才那些年,露宿街头可是常有的事。
在竹榻上盘膝坐下,叶洛长舒一口气。
环顾这空无一物的屋子,手一挥,三件物品便凭空出现,整齐地摆放在身侧的竹席上。
他准备整理下各位师姐今日赠予的见面礼。
目光首先落在一道细微的银光上。
那是大师姐凌霜临走时,悄然无声渡入他体内的一缕精纯剑意。
此刻它自行显现,化作一柄寸许长的银白小剑,静静悬浮于身前,剑身流淌着内敛的寒芒。
“大师姐这是何意?”叶洛有些疑惑地低语,指尖虚点一下,小剑只是微微震颤,并无其他反应。
想不明白,只能摇摇头,“罢了,且放着吧。”
心念一动,小剑便重新隐入体内,只在经脉中留下一点微凉的感觉。
面前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是二师姐苏媚硬要他系上的那个香囊。
叶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起那“不戴后果自负”的警告,还是决定遵守承诺挂回腰间——
至少暂时如此。
他的注意力最终还是被那块温润的玉牌吸引。
那玉牌毫无纹饰,质朴异常,正是三师姐文心所赠的芥子玉牌。
“芥子纳须弥......还真是仙家手笔......”叶洛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手心,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玉面,心头没由来地一酸。
他想起山下那位老秀才,那张用来装干粮、被他视若珍宝的粗布包袱皮上,总是层层叠叠打着不同颜色材质的补丁。
同样是收纳物品,仙凡之间竟如此不同。
收敛了下情绪,叶洛回忆起文心师姐的教导。
屏息凝神,尝试调动一缕微灵气渡入玉牌。
起初几次都石沉大海,就在他额头微微冒汗时,指尖终于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吸力。
灵气成功注入。
刹那间,一方清晰的小世界在他脑海中展开,大小约莫与他所在的听竹苑相仿。
最显眼的,是四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弟子服,安静地悬浮在空间中央,衣襟处皆用银线绣着一弯精致的银月,再别无他饰——
这就是琼华派的标志。
衣服旁不远处,还放着今日收到的硕大牛腿和那篮灵果。
叶洛心念微动,灵果和牛腿便出现在竹榻旁的地面上。
紧接着,眼睛又看向其中一套弟子服上,心念再转。
身上那件沾染了风尘的旧衣出现在芥子空间中。
一件崭新挺括的月白长衫也披在他的身上,质地柔软微凉,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气,是夏季琼华派弟子服的款式。
叶洛低头扯了扯衣袖,一丝难以言喻的新奇与归属感悄然滋生。
那弟子服刚接触皮肤,便开始了自动的调整:
袖口缓缓收束,直至完美贴合他的手腕线条;
下摆向下延展了约莫三寸,长度恰好及踝,既利落又不失庄重;
腰间那条同色的束带,更是自行缠绕、打结,系成了琼华门规中描绘的标准样式。
“这......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叶洛正为这前所未有的舒适贴合感而暗自惊叹,心头同时也掠过一丝念头——
这身月白,虽清雅出尘,却也未免太过素净了些,少了点烟火气。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起的瞬间,弟子服上神奇的变化再次发生。
只见衣料的主体依旧保持着纯净的月白,然而宽大的衣袖和垂落的下摆,却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晕染,渐渐浸透出一种温润的雨过天青色。
“知白守黑......”
叶洛低头看着这迅速变化、越来越像记忆中老秀才那件破旧儒士青衫的弟子服,眼前仿佛又清晰地浮现出那个总是爱掉书袋的老头子。
十几年前,镇上的私塾散了伙,其他的先生和学童们各奔前程。
唯有他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固执地跟着一贫如洗的老秀才游学,开始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生涯。
记忆中最深刻的饥饿,是师徒俩饿得前胸贴后背整整三天,才分着吃已经忘了从何处讨来的半个硬馍馍。
因手谈输了而只能分到更小一块的老秀才,只能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叹息:“洛儿你看,这月光......像不像个刚出炉的大炊饼?”
那时的叶洛,只当他又在用惯常的伎俩骗取自己那点可怜的同情,别过头去,充耳不闻,只知道一味地吃着馍馍。
左手抚摸着已变成竹青色的大袖,指腹下的布料又传来一阵微妙的波动。
紧接着,袖口处竟自行浮现出墨迹淋漓的半句诗——
“粗缯大布裹生涯”
那字迹,那熟悉的笔触,正是老秀才生前常挂在嘴边、写在地面上的句子。
叶洛心头剧震,猛地从竹榻上站起,低头看去,只见衣摆处墨迹又迅速洇开,浮现出下半句——
“腹有诗书气自华”
字迹酣畅淋漓,墨色如新,就像刚刚才有人饱蘸浓墨挥毫写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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