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阙悄然返回魔宫，并未惊动太多人。
他于密室中调息片刻，苍白的面容稍稍恢复了些许血色，但眉宇间那丝因深切感知众生之苦而带来的疲惫，却并非短时间内可以消散。
栖梧安静地守在一旁，没有过多打扰，只是将温养好的灵茶默默递到他手边。
他能感受到师尊心境的微妙变化，那是一种褪去了部分神性冰壳、更加贴近尘泥温度的沉淀。
“师尊，您休息片刻，外面的事，弟子去查看一番。”
栖梧轻声道。他知晓师尊心系外界，但更心疼他的损耗。
离阙接过茶盏，微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他抬眸看了栖梧一眼，点了点头：
“也好。不必强为，若有难处，即刻知会我。”
“弟子明白。”栖梧应下，身影化作一道暗影，融入虚空。
他并未直接前往那刚刚被离阙净化过的聚居地，而是隐匿了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旁观者，游走于几处受灾最严重的区域。
他想看看，在神明（或魔尊）的拯救之外，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人们自身在如何挣扎求存。
所见景象，却与他预想中的全然绝望或被动等待，截然不同。
在一处被泥石流冲毁大半的山村，幸存下来的村民们并未瘫坐哭泣等待救援。
青壮年们自发组织起来，在一位断臂老猎户的指挥下，用简陋的工具清理废墟，搜寻可能生还的邻里，并警惕地布置着防御野兽和低等魔物的简易陷阱。
妇孺老者则聚集在相对安全的避难点，照顾伤员，分发着所剩无几的食水，几个半大的孩子甚至尝试着在废墟边缘挖掘可能幸存的根茎食物。
他们的脸上带着悲恸和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源于生存本能的坚韧与团结。
没有过多的言语，彼此间的协作却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默契。
“王婶，这边挖到了半袋黍米！”
“快拿去给李老爹熬粥，他伤得重，需要吃点东西！”
“二狗子！带几个人去西边山口看看，刚才好像有动静，小心点！”
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栖梧隐身于暗处，魔瞳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到有人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块干粮悄悄塞给邻居家的孩子，自己咽着口水背过身去；
看到那个断臂的老猎户，不顾伤势，用唯一的胳膊奋力推开一块巨石，救出下面压着的妇人；
看到几个少年虽然害怕得发抖，却依旧紧紧握着削尖的木棍，守在队伍的最外围。
人性确有丑陋，灾难面前，他曾见过易子而食，见过为了一口粮食背后捅刀。
但此刻，更多的，却是这些微末的、在绝境中彼此搀扶的善意的微光。
它们或许无法移山填海，却足以在冰冷的废墟中，点燃一丝温暖的希望。
在另一座被混沌气息笼罩、草木凋零的山谷外，栖梧看到了更令人动容的一幕。
一群穿着不同宗门服饰、修为大多只有筑基凝脉期的低阶修士，正与当地的凡人武者、猎户们混编在一起，艰难地构建着一道净化法阵。
他们的资源显然极其匮乏，使用的灵石品质低劣，符箓也画得歪歪扭扭，甚至需要依靠凡人的血气与意志力来辅助稳定阵眼。
为首的只是一个金丹初期的中年修士，道袍上打着补丁，却眼神坚定，嘶哑着嗓子指挥着：
“快！把最后一批‘净尘草’粉撒到东南角！凡人兄弟退后些，下一波混沌潮要来了！”
“仙师！让我们也帮忙！多个人多份力！”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凡人武者吼道，尽管他的身体已被混沌气息侵蚀得面色发青。
“胡闹！退下！”那金丹修士厉声呵斥，却掩不住眼中的动容。
最终，那些凡人还是咬着牙，将武器插在阵眼周围，以自身微薄的气血共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法阵光芒。
当混沌潮涌来时，光芒剧烈摇曳，不断有人吐血倒下，却又立刻有人补上位置。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咬牙坚持的喘息和偶尔爆出的粗口。
他们或许不知道九天之外的界壁危机，不懂什么大道法则，他们只是想守住身后那片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土地，守住家人和乡邻一线生机。
栖梧沉默地看着。他原本可以轻易挥手间驱散那片混沌，但他没有。
他看到了在这些低阶修士和凡人眼中，有一种并不需要神明时刻庇佑的、属于自己的力量在凝聚。
最终，在那金丹修士即将力竭、法阵即将崩溃的刹那，栖梧才悄然弹指，一缕精纯的魔元无声无息地融入阵眼，瞬间稳住了法阵，并将涌来的混沌潮汐悄然吞噬化解。
法阵光芒稳定下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以为是奇迹发生，或是他们自身的坚持终于起了作用。
“撑住了！我们撑住了！”欢呼声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自豪。
那金丹修士喘着粗气，抹去嘴角的血沫，看向身后那些同样狼狈却眼神发亮的凡人和低阶弟子，露出了一个疲惫却真心的笑容：“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栖梧悄然离去，心中却并非施舍者的优越，反而涌起一种奇异的…敬意。
他回到魔宫，将所见所闻细细说与调息中的离阙听。
离阙静静听着，冰蓝色的眼眸中光华流转，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却带着一丝欣慰：
“众生虽苦，亦自有其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们…皆是君子。”
他之前的选择没有错。拯救，并非取代，而是护佑这份“自强”的火焰不被彻底吹灭。
真正的希望，永远根植于生命自身的力量。
“师尊，”栖梧看着师尊，忽然笑道，“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
修补这天穹，守护这世界，从来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也不仅是那些高阶修士大能的事。”
离阙看向他。
“那些在泥泞里互相搀扶的凡人，那些用劣质灵石和血肉之躯构建法阵的低阶修士…
他们同样在战斗，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守护家园。”
栖梧的魔瞳中闪烁着锐利而明亮的光，
“这世间最强的力量，或许从来不是某个至尊的一己之力，而是…这亿万万生灵求存、向善的意志。”
“我们要做的，不是挡在他们身前替他们承受一切，而是…”
离阙接过了他的话，冰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有冰雪消融，春水初生。
“成为他们手中的刃，成为他们身后的盾，扫清那些他们无法应对的障碍，护佑这星星之火，得以燎原。”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共识在心间达成。
道心在此刻，仿佛经历了一次无声的淬炼，更加圆融，更加坚定。
而就在这时，密室中央的温玉容器，忽然爆发出柔和却稳定的光芒！
那株玉白色的魂芽顶端，那小人形的魂核清晰无比，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两点灵动的、充满懵懂与好奇的星光！
一个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带着刚睡醒般惺忪与依赖的意识波动，轻轻传来：
“……师…尊……？” “……师兄……？”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呓语，而是真真切切的呼唤！
离阙和栖梧猛地转头，瞬间将外界纷扰抛诸脑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初生的、脆弱的魂灵所吸引。
希望，在个人与众生两个层面上，同时发出了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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