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之上，栖梧那番刻薄而现实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剐在每一位仙门长老的心头。
虽然难听，却精准地戳破了那层悲愤之下、不愿承认的修行界残酷真相。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因这番话而聚焦在那位黑袍赤发的魔尊身上时，气氛却陡然变得异样起来。
不再是单纯的敬畏或恐惧，而是掺杂了更多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忌惮、厌恶、心虚，乃至……一丝难以磨灭的、源自记忆深处的惊悸。
许多年长些的长老，尤其是那些曾亲身参与过数余年前那场惊天动地、血流成河的“仙门围杀”之役的修士，脸色都微微变了。
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栖梧那昳丽却邪气的面容，扫过他周身翻涌的精纯魔元。
最终，却又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瞥向他身旁那抹清冷如雪的身影——离阙。
当年……也是这般景象。
只是那时，离阙并非安然站立，而是被漆黑的魔龙逆鳞链紧紧束缚，苍白脆弱。
唇边染血，冰蓝色的眼眸紧闭，如同被折翼囚禁的神只，被他的逆徒、如今的魔尊栖梧，牢牢禁锢在魔宫深处。
而他们，仙门百家，打着“清理门户、救回离阙道友”的正义旗号，浩浩荡荡杀上魔域，围攻魔宫。
此刻回想，那冠冕堂皇的口号下，有多少是真心为了相救离阙？
又有多少……是出于对栖梧那火箭般蹿升、甚至超越了正道理解范畴的恐怖力量的绝对恐惧？
就像古代的帝王，并非害怕武将一定会造反，而是害怕他拥有随时可以造反的能力。
栖梧的存在，他离经叛道的行事，他囚禁师尊的疯狂！
尤其是他那深不见底、进步神速、仿佛没有上限的力量，彻底打破了仙门固有的平衡与认知。
他们害怕。
害怕这种不受控制、无法理解、且明显对正道缺乏敬畏的力量。
害怕这力量不能为自己所用，反而会成为悬在整个仙门头顶的利剑。
所以，必须在他彻底成长起来之前，将他扼杀！救离阙？
那或许是一个原因，但更多是一个完美且政治正确的借口！
然而，那场围杀的结果，却成了所有参与者心中难以磨灭的噩梦。
他们亲眼目睹了栖梧的疯狂与强大。
目睹了他如何如同修罗降世，于万军从中，硬生生拧断了凌霄剑尊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那魔头脸上，他却露出残忍而满足的微笑。
目睹了他如何带着一身血腥，回到冰封着离阙的玄阴冰棺前，用敌人的鲜血亵渎那纯净的冰棺，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宣言！
更目睹了之后更为惨烈的厮杀……
仙门联军死伤惨重，最终却连离阙的一片衣角都未能带回。
反而彻底激化了栖梧的魔性，让他与仙门彻底决裂，成了如今这般水火不容的局面。
那场围杀，非但没有“清除威胁”，反而差点逼得栖梧彻底疯狂。
甚至可能间接导致离阙师尊陷入更久的冰封（他们当时并不知离阙是自我封印疗伤）。
这份旧恨，这份源于恐惧而发起的、最终却结下死仇的过往，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每一位参与者的心上。
此刻，看到栖梧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甚至比当年更加强大莫测，看到他依旧那般肆无忌惮、语出刻薄！
而离阙师尊竟就站在他身旁，虽依旧清冷，却并无被强迫的迹象……
复杂的情绪在这些长老心中翻涌。
是愧疚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后怕与持续的不安。
栖梧显然感受到了这些复杂目光中蕴含的意味。
他赤瞳中的不耐烦渐渐褪去，转而浮上一层冰冷的、带着浓浓讥诮的寒意。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弧度拉平，变得锐利而充满攻击性。
他缓缓上前一步，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一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的长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冰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怎么？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尊？”
“是不是又想起十年前，你们这群自诩正道的英雄豪杰，是如何‘替天行道’、‘仗义相助’。
差点把我家……哦不，是把我家师尊，”
他故意顿了顿，语气中的嘲讽几乎要满溢出来。
“连同我那魔宫一起，‘拯救’得灰飞烟灭的光辉往事了？”
这话如同毒针，狠狠扎进了那些长老的心窝子！
几位当年参与围攻的主力长老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栖梧！你休要旧事重提！”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忍不住厉声喝道，但底气却有些不足。
“旧事重提？”栖梧嗤笑一声，赤瞳中翻涌起真实的、压抑了十年的戾气。
“凭什么不能提？你们做得，本尊说不得？”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刚才说话那老道身上：
“冲虚老牛鼻子，当年就属你叫得最欢，说什么‘魔头祸世，天地不容’？
怎么，现在看到本尊和师尊好端端站在这儿，是不是很失望？
是不是又在琢磨着，再联合一次，再来一次‘替天行道’？”
冲虚道长被他看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年被栖梧一吼震伤的场景仿佛又浮现眼前，竟一时语塞。
栖梧的目光又扫向其他人：
“还有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
当年围攻魔宫时，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你们自己清楚！”
“救师尊？”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
“你们是真的想救他，还是怕他落入我手，怕我得到他的全部传承，变得更不可控？！
怕这天下再无人能制衡于我？！”
“你们害怕的，从来不是正义被玷污，而是力量脱离了你们的掌控！”
他每一句话，都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子，剖开那场围杀表面正义下隐藏的、不堪的真实动机。
广场上一片死寂。
许多年轻弟子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些隐秘的过往，更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纠葛。
而那些被戳中心事的长老，则面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
栖梧的话虽然难听，却并非全无道理。
离阙静静地站在一旁，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深潭，无人能看清其中情绪。
他没有阻止栖梧，也没有表态，仿佛只是在旁观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栖梧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翻涌的血色，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
“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们那场‘正义’的围杀，差点……”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差点什么？差点让他彻底失去理智，彻底毁掉师尊？
还是差点让师尊在疗伤的关键时刻受到不可逆的干扰？
这份后怕与愤怒，纠缠了他百年！
他猛地一甩袖袍，魔气激荡：“罢了！与你们这群伪君子多说无益！”
他不再看那些脸色难看的长老，转而看向玄胤真人，语气不耐：
“老头，废话说完没有？说完赶紧散场！这破大会看着就晦气！”
玄胤真人心中苦笑，知道这旧怨绝非三言两语能化解。
他只得再次向各宗承诺会彻底调查、给予补偿，并呼吁各方携手应对诡异危机，这才勉强将场面稳住。
一场风波，在栖梧掀起的旧恨灼痛中，草草收场。
但所有人都知道，仙门与魔尊之间的裂痕，从未愈合，只是被更大的危机暂时掩盖。
而那场因恐惧而起的围杀，其所种下的恶果，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还会再次显现。
栖梧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众人，目光转向离珩。
语气稍微缓和：“走了，阿珩，回去疗伤。”
离珩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神色各异的长老，跟着师尊和师兄，转身离去。
身后，是无数道交织着敬畏、恐惧、嫉妒、猜疑以及深深不安的目光。
旧恨如酒，历久弥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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