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紫禁城浸泡在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里。
白日里奉天殿那场几乎掀翻殿顶的激烈争吵,此刻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旧事。
南宫,地下密室。
烛火在没有一丝风的斗室里,静静地燃烧,将墙壁上数十个铜管的末端映照出幽冷的光晕,像一排排沉默的眼睛。
朱祁钰换了一身寻常的青色便服,安静地坐在桌案后。
他没有批阅奏折,只是将一个造型古怪的黄铜听筒,轻轻扣在耳边。
他身旁,一名面容精瘦的文士垂手侍立,手中握着炭笔,面前铺着一张雪白的纸。
罗通则如一尊铁塔,侍立在另一侧,甲胄未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看着皇帝的动作,眼中满是无法理解的困惑。
起初,听筒里只有一些细微的杂音。
是夜风吹过殿角的呼啸,是远处更夫敲打梆子的回响,还有不知名宫人翻身的轻微呓语。
朱祁钰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调整着铜管连接处的某个微小阀门。
很快,一阵清晰的、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钻入他的耳中。
那声音来自南宫的主殿,来自他那位好皇兄的寝殿。
“太上皇,武清侯让奴婢给您带话。”
一个年轻太监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却因铜管的汇聚而异常清晰。
是那个名叫曹安的小太监。
“新皇倒行逆施,强推京营改制,断了京中无数勋贵的活路。如今京营上下怨声载道,人心思归啊!”
朱祁钰的唇边泛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是朱祁镇。
“石亨他……他有何打算?”朱祁镇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一种在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的颤抖。
曹安的声音依旧平稳:“武清侯说,时机尚未成熟,京营之中,忠于您的大将还需联络,忠于新皇的爪牙也需剪除。”
“他请太上皇您暂且隐忍,万勿动怒,保重龙体。待大事可成,他必亲率铁骑,踏破南宫,迎您出宫,重登大宝!”
“重登大宝……”
朱祁镇喃喃自语,那声音里充满了对权力的无限渴望。
朱祁钰放下了听筒。
他身旁的精瘦文士,手中的炭笔在纸上飞快地划过,留下一串串旁人看不懂的古怪符号。
罗通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觉得头晕眼花。
“陛下,这是……”
“速记之法。”朱祁钰淡淡地开口,“能将人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记下来。”
罗通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再看向那满墙的铜管时,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普通的铜管,那是一只只无处不在的耳朵!是皇帝的耳朵!
他终于明白,为何皇帝要耗费巨资,修建这座奢华到极致的宫殿。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皇帝对石亨等人的谋逆,始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因为他们的每一次密谋,每一句私语,都像是在皇帝的面前,公开上演。
这已经不是谋略了。
这是神鬼莫测的手段!
罗通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背脊一阵发凉。
他看着龙椅上那个神情平静的年轻帝王,心中的敬畏,攀升到了顶点。
“陛下,石亨狼子野心,太上皇心有不甘,他们内外勾结,已是铁证如山!”
罗通上前一步,声音压抑,带着浓烈的杀气。
“末将请命,即刻捉拿曹安,查抄石府,将这些叛逆一网打尽!”
朱祁钰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拿起那份刚刚记录好的“供词”,仔细看了看。
“不急。”
他的声音很轻,“鱼才刚刚咬钩,线都还没拉紧,现在收网,会惊走更多的鱼。”
他将那张纸递给罗通。
“从今日起,这间密室,便是朕的情报中枢。你每日派最可靠的人,轮班在此监听,将所有对话,一字不差地给朕记下来。”
罗通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觉得重若千斤。
“末将遵旨!”
“朕要知道,曹吉祥是如何买通采买太监,将他这个干儿子安插进送饭队伍的。”
“朕要知道,石亨联络的每一个勋贵是谁,他们府上有多少私兵,藏在何处。”
“朕更要知道,他们准备用什么法子,传递消息。”
朱祁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钉在罗通的心上。
皇帝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在等着敌人把答案亲自送到他耳边。
这种感觉让罗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接下来的几日,这间小小的密室,成了整个大明王朝最核心的情报中心。
朱祁钰每天都会来此“旁听”一段时间。
他听着朱祁镇如何用膳食的位置变化,来传递“安全”或“危险”的信号。
他听着曹安是如何禀报,石亨已经说服了都督张軏和另外三名手握兵权的指挥使。
他甚至听到了他们最终确定的联络方式——将写有密语的蜡丸,藏在食盒最底层那块温热的烙饼之中。
所有的阴谋,所有的诡计,都如同掌上观纹,清晰无比。
这种上帝视角般的绝对掌控,让朱祁钰的心情很不错,连带着咳嗽都少了许多。
这天,罗通再次呈上了一份最新的监听记录。
“陛下,他们约好了,三日后,曹安会借着出宫采买的机会,与石亨的亲信在东安门外的一家酒肆碰头,传递太上皇的亲笔指令。”
朱祁钰看着记录,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很好。”
他放下记录,看向罗通。
“罗通。”
“末将在。”
“派人盯紧名单上的每一个人,但记住,只要他们不出京城,就不要打草惊蛇。朕要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神仙难知。”
“末将明白!”
朱祁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另外,去办一件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三日后,想个办法,让曹安在回宫的路上,多耽搁一个时辰。”
罗通一愣,眼中满是不解。
“陛下,这是为何?若是耽搁久了,恐怕会引起他们警觉。”
朱祁钰笑了。
那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冰冷,像是在欣赏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的导演。
“朕就是要让他们警觉。”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去吧,找个由头,就说城门盘查,搜到了几个瓦剌的奸细,全城戒严。”
“动静闹得大一点,让所有人都知道。”
罗通虽然不明白皇帝的深意,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
“末将遵旨!”
看着罗通离去的背影,朱祁钰重新拿起那份记录了敌人全部阴谋的簿子。
他拿起朱笔,在最新的一页上,缓缓写下一行字。
【景泰元年,十月二十,阴。】
【演员已就位,剧本已备好。】
【朕,该亲自改一改这出戏的节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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