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两人之间投下安静的光带，尘埃在其中缓慢浮动。顾流芳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院中那棵老槐树，仿佛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确认周遭的安全。
“沐姑娘可知，‘蛛网’？”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沐晴从未听过的肃杀。
沐晴心下一凛。她自然听过，那是直属皇帝、监察百官、刺探情报的隐秘机构，权柄极大，行事诡秘，令人闻之色变。“天子耳目，缇骑四出，”她缓缓道，“略有耳闻。”
顾流芳转过身，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轻浮，只有一片沉冷的静默。“我并非普通皇商，”他指向自己，“我是‘蛛网’的暗桩，负责以商贾身份为掩护，监察漕运、货殖往来，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沐晴，“昨夜码头，我交接的并非锦缎，而是查抄的一批违规军械弩机部件，对方是北境某个将门私下蓄养的死士。交易是假，人赃并获是真。”
沐晴呼吸微窒。军械！北境将门！这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她提供的改良织机技术，产出高效，利润惊人，正好完美地掩盖了他巨额资金流动的痕迹，也为他接触三教九流、探查消息提供了绝佳的平台。
“所以，我的织机，我的生意，成了你最好的掩护？”沐晴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指尖已微微发凉。她意识到，自己不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他计划的一环，更可能早已被他的敌人盯上。
“是。”顾流芳坦然承认，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原本天衣无缝。但……你太聪明，也太不安分。”他指的是沐晴的跟踪与探查。“更重要的是，墨子谦改良的那些东西，效用太好，好到引起了不该引起之人的注意。”
他往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那些织机效率远超官营，所出锦缎质地特殊，已被兵部暗中关注，认为或可改良用于军需。而那些他随手做来自娱的小机关……更是被某些人视为奇技淫巧，或可堪大用。有人想掌控他，连带着，掌控为他提供支持和渠道的你我。”
沐晴彻底明白了。码头的杀局，并非仅仅因为顾流芳查抄军械的行动暴露，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们这个“阎王殿”小团体展现出的、超出常人掌控的潜力，已经触动了某些势力的敏感神经。她和墨子谦，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别人眼中的肥肉，或者说……威胁。
“昨夜那些人……”
“不全是要杀我灭口的军械贩子，”顾流芳截断她的话，眼神冰冷，“其中混着另一批人，手段更狠，目标更明确——他们想趁乱掳走你，或者……直接除掉。”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沐姑娘，从你与我合作，将墨子谦的技艺推向世面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这漩涡之中了。如今，有人不想让你继续待在岸边看了。”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沐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原本只想利用现代知识安稳度日，积蓄力量，却一步步被推到了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悬崖边缘。顾流芳的坦诚，并未带来安心，反而像揭开了深渊上最后一层薄纱，让她看清了脚下的万丈悬崖。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然：“既然如此，顾公子，我们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你需要我的技术和渠道作为掩护，也需要墨子谦的才能。而我，需要你的势力网络获取信息，更需要借助‘蛛网’的虎皮，来威慑那些暗中觊觎的眼睛。”
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基于残酷现实的新合作基础。
“我们可以继续合作，但条件必须改变。第一，信息共享，凡涉及我与墨子谦安危之事，你不得隐瞒。第二，我需要你动用‘蛛网’的资源，暗中保护墨子谦的工坊。第三，”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我要知道，目前对我们威胁最大的，究竟是哪几方势力。”
顾流芳看着她，眼前的女子在得知如此骇人真相后，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在极短的时间内理清了利害，并开始争夺主动权。他心底那份欣赏与忌惮交织的情绪，愈发浓重。
他缓缓点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却已截然不同的笑容，这一次，笑意未达眼底：“沐姑娘快人快语。好，这三条，我应了。至于威胁……”
他正要开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女略显惊慌的声音：“姑娘！姑娘！墨公子那边出事了！工坊刚刚被人闯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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