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太行山，寒风像刀子一样割过山脊。
讲武堂里，狗儿正对着一本摊开的《算法统宗》蹙眉苦算。孙神医布置的课业是“测距”：根据斥候往返时间与马蹄印深浅，推算敌军规模与行进速度。他用炭笔在草纸上划拉着：
“斥候卯时三刻发现敌踪，辰时二刻回营…马蹄印深两指，雪泥飞溅约五步…”
他猛地抬头，炭笔“啪”地折断：“昊哥！清军约五百骑，披甲不全，午时前后必至西峪口！”
李昊接过草纸，上面稚嫩的字迹却透着铁一般的逻辑。他望向西边那道像被巨斧劈开的山口——峪口狭窄，两侧崖壁陡峭，正是检验新战术的绝佳屠场。
“传令！”他声音冷峻，“乌铳手两组，伏于西侧崖壁；刀矛手列散兵线，堵住峪口；其余人隐于林中，听号令出击！”
西峪口的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二十名乌铳手伏在崖壁的岩石后，手指冻得发紫。王二检查着火绳，低声咒骂：“鬼天气，火铳能打响就不错了！”他身后，四人一组的分队已就位，装药、压实、放弹丸…动作因寒冷而僵硬，却严格按照讲武堂训练的节奏。
李昊隐身于最高处的观察点，赵刚举着单筒望远镜——这是上月缴获的稀罕物。镜筒里，远处雪尘扬起，如一条灰龙扑来。
“来了。”赵刚声音低沉，“前队一百人，持火铳；中后队皆是马刀手。”
李昊点头，目光扫过崖下：百名刀矛手呈扇形散开，每人间隔五步，长矛斜指天空。这是他们反复推演过的“散兵线”——避免密集阵型成为活靶，又能相互策应。
“记住！”战前，李昊对乌铳手们吼道，“一轮齐射后，清军必冲。你们要做的不是百发百中，是枪声不绝！装填时，靠崖壁掩护；射击时，露头即回！”
此刻，寒风中的等待格外漫长。狗儿攥着短刀，蹲在刀矛手队伍里，心跳如擂鼓。他想起孙神医课上教的“镇静法”，默默数着呼吸：“一、二、三…”
午时正刻，清军马队如约而至。
为首的参将勒马峪口，狐疑地打量地形。太静了，静得只有风声。他挥刀嘶吼：“冲过去！靖南营的泥腿子，挡不住铁骑！”
百名火铳手在前，列队齐射！
“砰砰砰——”铅弹泼水般射向峪口，打得岩石火花四溅。若在半月前，靖南营必挤作一团冲锋，恰好迎上这轮弹雨。
但今天，峪口空无一人。
清军参将一愣。就在这瞬息之间——
“第一组，放！”崖壁西侧，王二嘶声怒吼。
“砰！砰！砰！砰！”四声铳响，间隔不足五息。虽只有四弹，却精准地撂倒三名清军火铳手。清军队形微乱。
“第二组，放！”东侧崖壁铳声又起。
又是四弹，两人落马。
清军参将暴怒：“散开！给我冲上崖壁，宰了这些放冷枪的！”
马队刚启动，王二组已装填完毕，第三轮射击接踵而至！
这就是“三段击”的威力——虽只有八杆铳轮射，却生生打出了持续的火力压制。清军火铳手被压在原地，无法有效还击。
待清军冲至百步内，李昊令旗挥下！
“刀矛手，进！”
百名刀矛手如决堤洪水，从散兵线骤然收拢！长矛如林，直刺马腹；短刀如电，专砍人腿。清军马队冲势被阻，挤在狭窄的峪口，成了活靶子。
“放箭！”李昊第二道令下。
林中埋伏的弓箭手齐射，箭雨倾泻！
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一个时辰后，西峪口尸横遍野。
清军遗尸八十余具，俘二十三人；靖南营仅伤亡十二人，且多是轻伤。
士兵们欢呼雀跃，王二举着缴获的腰刀狂吼：“痛快！这新打法，比挤着挨枪子儿强百倍！”
狗儿却蹲在一具清军尸体旁发呆。那是个半大孩子，喉管被箭矢射穿，眼睛瞪得溜圆。狗儿想起自己初入营时，也是这般年纪。
庆功宴上，肉香四溢，酒碗碰撞。李昊却端着碗姜汤，独自走到崖边。
赵刚跟过来：“打胜了，怎么还愁眉苦脸？”
“赢是赢了，”李昊望着山下清军溃逃的烟尘，“可你算过没有？八杆鸟铳，打五百人。若清军来的不是一路，而是分兵合击，咱们的火力根本撑不住。”
赵刚沉默片刻：“鸟铳装填太慢，射程也短。我听说…清军有种抬枪，两人操作，射程可达二百步，能打穿盾牌。”
“抬枪…”李昊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下去，“好东西，可咱们没有。”
“会有的。”赵刚望向讲武堂方向，“狗儿他们不是在学算术么？让他们算算，缴获的清军铁料，能铸几杆抬枪。”
捷报传开，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劳军。
张婶挎着一篮鸡蛋，找到正在擦铳的狗儿，眼泪汪汪：“好孩子！听说你算准了清军来的路？我家二小子在讲武堂学算数，说要帮你算军粮呢！”
狗儿腼腆地笑：“婶子，我就是按孙先生教的法子算的…”
不远处，秀才正伏案疾书。捷报上墨迹未干：“…此役，靖南营依新法，以寡击众，毙敌八十有三，自损十二。阵亡者皆厚葬，伤者悉数救治。百姓箪食壶浆，争相犒军。可知我军非草寇流匪，乃知兵法、晓大义、护黎庶之师也！”
老周拎着酒坛过来，拍着秀才的肩：“你这捷报写得好！咱靖南营，如今是‘正规军’了！”
“正规军？”秀才抬头，眼中闪着光，“周叔，正规军不是穿什么衣裳，拿什么枪。是心里有杆秤，知道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战。”
暮色四合，营火点点。
李昊走过校场，听见几个士兵在争论战术。
“要我说，下次该在峪口埋火药！”
“不行！孙先生说了，算术才算得准埋伏点…”
他微微一笑，抬头望向讲武堂。那里亮着灯，窗纸上映出狗儿和王二凑在一起研究沙盘的剪影。
这一仗，赢的不只是战场。
更赢了人心，
赢了信心，
赢了一支军队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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