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技术员刚站稳脚跟，李慕白就冲王铁柱使了个眼色。王铁柱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引着人往梁架那边走，嘴里还念叨着：“您可得好好看看这木头，我们李哥说锯就锯，我都替它心疼。”李慕白没笑，转身快步走出仓库，脚步一拐，直奔村中那片刚清出来的空地。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几个婆娘围在仓库门口嘀咕。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压低声音：“听说没？那冷库不是保鲜，是藏毒！李慕白偷偷往菜里打药，存三年都不坏，人吃了能活三年吗？”旁边人跟着点头：“可不是，王家二婶昨儿吃了他们家的紫晶菘，半夜直跑茅房！”另一个人补刀：“跑茅房算好的，我听说供销社林经理都拒收了，怕担责任。”
李慕白在拐角处站定，没露面。他掏出兜里的粉笔头，在墙上画了个圈，又画了条线连到仓库。这年头，嘴比车轮转得快，你越解释，它越疯。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正好撞见苏婉清端着一盆绿豆汤从妇女组那边过来。
“你都听见了？”她问。
“听见了，还记住了。”李慕白接过汤盆放在石台上，“从今天起，咱们不吵、不闹、不解释。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个够。咱们只干一件事——把冷库建7，。。。？，是让他们亲手摸到真相。”李慕白咧嘴，“人啊，宁可相信亲眼看见的错账，也不信别人嘴里的毒菜。咱们就把账本摊开，阳光底下，墨水都晒褪色了，谣言还能往哪藏？”
他话音刚落，王铁柱从工地那边蹽着大步跑来，一脑门汗：“李哥！李富贵带着他那帮跟班，正往这边来呢，说要‘参观’咱们的‘毒菜冷库’！”
李慕白拍拍裤子上的灰，慢悠悠往工地走：“来得正好，咱们今天不是要建卫生标准吗？那就建个让他们眼红的。”
李富贵一行人刚到工地门口，就见李慕白正蹲在地上看水泥标号，手里拿着张纸，嘴里还念念有词：“三二五号，含碱量不超百分之零点八，通风口间距一米二，排水坡度百分之三……”
“哟，还挺专业？”李富贵叉着腰，嗓门比喇叭还响，“李慕白，你这冷库建得挺热闹啊？听说能保鲜三年？莫不是要存毒菜卖到国外去，给资本主义下毒？”
工人们停下活儿，抬头看热闹。李慕白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手，笑呵呵地说：“李富贵同志，您要真关心食品安全，不如去县卫生站查查《食品仓储卫生暂行条例》。咱们这设计图，可是按最高标准来的。”
他转身对施工队喊：“加装两个通风口！排水沟再挖深十公分！咱们青山村的菜，从地里到饭桌，经得起查！”
李富贵被噎得脸一黑：“你少在这装大尾巴狼！群众都传遍了，你那菜打了‘六六六’，连猪吃了都抽筋！”
“那您家猪抽筋了？”李慕白反问。
“你——”李富贵气得手指发抖，“你这是狡辩！”
“我不辩。”李慕白把图纸往技术员手里一塞，“图纸在这，材料在这，施工在这。您要是不信，明天就带人来查。查出一个问题，我当场拆了重来。查不出，您就管好您的嘴，别让谣言比菜还烂得快。”
围观人群里有人笑出声。李富贵脸色铁青，甩袖就走，临走还撂下一句：“你等着，这事没完！”
李慕白看着他背影，低声对王铁柱说：“记下他今天来过几次，跟谁说话，什么时候走的。还有，他鞋底沾的泥，是不是从村西那片菜地踩来的？”
王铁柱点头：“明白，我让铁蛋盯着。”
这边风波刚平，苏婉清那边也没闲着。傍晚她支起小灶，锅里煮着紫晶菘菜粥，香味顺着风飘出老远。几个孩子围在灶边，眼巴巴瞅着。
“苏姐，这真是李慕白家的地里长的？”一个小孩问。
“是啊，今早刚摘的。”苏婉清舀了一勺吹了吹，“你尝尝，苦不苦？”
小孩喝了一口，摇头：“甜的。”
“有毒的东西能这么甜？”苏婉清轻声问。
孩子们都摇头。一个稍大点的男孩说：“可李富贵哥哥说，菜里打了‘六六六’，吃了会变傻。”
苏婉清手一顿，抬头问：“他还说了啥？”
“说李慕白偷偷从县城买药，半夜往地里洒，还说仓库底下有暗道，专门藏毒菜。”
苏婉清没说话，默默记下。她把粥盛好，递给孩子们，又特意多给那个男孩一碗：“回家别跟你娘说是我给的，就说捡的剩饭。”
夜里，她坐在灯下，拿张废纸把孩子们说的话一条条写下来，末了又添上一句：“李美丽前天傍晚去过合作社办公室，没人看见她出来。”
第二天一早，她把纸条塞进李慕白的衣兜。他正蹲在仓库地基旁看青石分布，摸着石头表面直点头：“这底子硬，省水泥。”
他抽出纸条扫了一眼，折好塞进本子，只说了句：“六六六？那玩意儿连蝗虫都快杀绝了，他敢用？真用了，地里连草都不长。”
中午，账本张榜第一日。红纸上墨字清清楚楚：收入、支出、材料价、人工费，一笔不落。老支书派来的会计坐在桌后，手里捏着算盘，见人就递过账本：“看，随便看。”
一个老头戴着老花镜，手指头戳着数字一行行数，数到一半抬头：“这水泥价比市场低两毛？”
“团购价。”李慕白在旁边搭话，“十吨起批，省了中间商。您要是想买，我帮您联系，顺便教您怎么验标号。”
老头乐了：“那你得教教李富贵，他家建猪圈还被人骗了三块钱。”
人群哄笑。谣言还在传，但传得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下午，李慕白在图纸上加了一行小字：“通风系统设计符合1976年食品仓储卫生暂行条例第十三条。”他拿笔圈了圈，递给技术员：“照这个来，一个螺丝都不能少。”
技术员看了眼，点头：“这标准，比国营副食品厂还严。”
“就得严。”李慕白说，“他们不是说我们藏毒吗？那咱们就建个比太平间还干净的库。”
他刚说完，王铁柱匆匆跑来，压低声音：“李哥，铁蛋说李美丽今早去了县城供销社，跟一个穿蓝制服的人说了半天话，还递了张纸。”
李慕白眼神一凝，随即舒展开：“知道了。你去告诉铁蛋，继续盯，但别露面。另外——”他从兜里掏出两张粮票，“给他买碗肉汤面，干活的人，得吃饱。”
傍晚收工，李慕白站在仓库门口，看着工人们扛着工具离开。苏婉清走过来，递上一碗热粥。
“孩子们今天没唱童谣了。”她说。
“那是因为他们吃饱了。”李慕白接过碗，喝了一口，“谣言怕两样东西，一是真相，二是饭。”
他正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李富贵站在路口，远远望着仓库，手里捏着一张纸。他没走近，也没说话，只是站着，像在等什么。
李慕白没动，也没喊。他低头继续喝粥，粥热，烫了下舌头。
他皱了下眉，把碗递还给苏婉清。
这时，王铁柱突然从工地另一头冲出来，手里挥着一张刚贴出来的榜：“李哥！有人在新榜上用红笔写了‘毒菜入库’四个字，笔迹还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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