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再入寒谷】
一、长青·雪灯
子时，北境霜桥。
李长青提一盏“雪灯”独行——灯骨为冰，灯芯为灰火，火光不暖，只映出三尺白地。
桥头风雪倒卷，像无数折翅的鸟，扑向灯罩又瞬间冻成晶屑。
小九蜷在他左肩，尾尖轻颤，扫下一粒火星，落在桥面，发出极轻的“嗤”声，像替谁关上一扇看不见的门。
“再入寒谷，先点灯。”
李长青低语，左手托灯，右手并指在虚空一划。
灰火受势而裂，化作七瓣，瓣瓣如刃，贴地飞去，在雪面刻出一枚“枯枝”符记——枝无叶，唯梢头挑着一轮残月。
那是他自创的“归途引”，亦是此行入谷的“生路票”。
符记一成，霜桥下方传来“咚”——像巨冰翻身，又似古兽心跳。
李长青抬脚，灯影随行，一步踏入浓黑夜色。
二、冰涡·旧哨
谷口，风突然安静。
昔日“寒谷迷途”的石碑已断，断口被雪填平，形成天然漩涡，直径丈许，雪片落进去便消失无声。
李长青以灯照之，漩涡内壁嵌着数十枚“冰哨”——中空，指节大小，正是丹阁早年弟子留下的暗号器。
此刻，冰哨集体倒转，哨孔对准谷外，像一排冷眼。
小九耳尖竖起：“哨音死寂，说明谷内‘主人’换了。”
李长青屈指轻弹，一缕灰火射入最近冰哨。
火入哨腔，竟被冻结成“火晶”，火晶内跳动着一点蓝影，似想突围。
少年抬手，火晶炸成粉尘，粉尘在漩涡上方拼出一行字：
“再入者，偿我寒寿。”
字迹一闪，雪涡合拢，化作平整冰镜，镜中倒映的不是李长青，而是——
没有脸的他：心口空洞，唯钥匙碎片悬在腔里，如钟摆摇晃。
少年神色未动，只将雪灯置于镜心。
“想要我的寿？可以，拿谷灵来换。”
镜冰受火而融，融水却逆流向上，在空中凝成一道“水梯”，梯阶尽头，漆黑如兽口。
李长青拾阶而上，背影被水色拉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三、霜幕·断年
水梯尽头，是一面“霜幕”——厚仅一指，却凝结了千年岁月。
幕布上，浮光闪动，播放着“倒放”的画面：
女皇北巡、百姓跪街、丹坊债单、六皇失踪……所有事件逆序回溯，最终停在“雪夜逐子”那一幕——
少年被逐出府门，跌在雪里，画面里的“李长青”忽然抬头，与幕外的李长青对视。
霜幕里的少年开口，声音却像老妪：
“再入寒谷，可带‘以后’来换‘从前’？”
李长青沉默片刻，左手指尖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雪灯上。
灰火得血，轰然拔高，火舌卷住霜幕，幕布发出裂帛之声。
倒放画面被火撕成碎片，碎片又化作雪，簌簌落在少年脚边。
“我不换。”
“我来，只为把‘从前’亲手烧成‘以后’的灯芯。”
霜幕彻底碎裂，露出其后幽暗通道——
通道壁由“断年冰”砌成，冰层里封存着无数“年份”：
有去年落下的枫叶、前日刚结的丹纹、甚至未来某天的朝霞……
时间在此被切成标本，不再流动。
李长青抬手，雪灯飞起，悬于通道顶端，灰火投下笔直光柱，像替黑暗钉下一枚“定海针”。
他迈步进入，脚下冰层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那是“现在”被踩裂的声音。
四、冰棺·遗舰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座天然冰穹，高百丈，穹顶悬着万根冰棱，每根棱尖都吊着一口“冰棺”——棺体透明，内藏“遗舰”部件：
主桅、星盘、火室、断桨……
最中央，是一枚“舰首像”：黑铁铸成，形若展翼狐，狐眼却嵌着人瞳，瞳孔倒映李长青身影，随之移动。
小九尾巴炸毛：“我族先祖……为何被钉在舰首？”
少年未答，只抬手，雪灯分化七瓣，瓣瓣化作火鸦，飞向冰棱。
火鸦啄断吊索，冰棺连环坠落，却在离地三尺处被冻住，时间像被按下暂停。
狐形舰首像忽然张口，发出金属摩擦声：
“再入者，献寿三载，可重启‘落雁’。”
李长青神色平静：“三载太多，一年足够。”
他并指在虚空一划，掌心伤口未愈，血珠凝成“一年”二字，飞向舰首。
狐像得寿，铁翼微振，冰穹内壁随之龟裂，裂缝里透出幽蓝星光——
那是“星图坐标”被激活的前兆。
少年趁机抬手，按住狐额，灰火顺铁翼游走，顷刻布满舰首。
“一年之后，寿还我，利息——”
“我要这艘舰，替我破冰而行。”
狐像眼瞳转红，似想反抗，却被灰火逼得低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喏”。
五、寒寿·交易
寿字成契，冰穹中央裂开一道“井口”，井内幽深得连光都能冻住。
井壁浮现一行行小字，像账簿：
“李长青，欠寒谷一年，已预收。”
“利息：每日一梦，梦醒忘之，寒谷自提。”
少年扫了一眼，屈指在“忘”字上一点，灰火将其涂改成“记”。
“要梦可以，我要记得。”
井口沉默片刻，字迹自动改写：
“准。”
“利息加倍：每日一梦，梦醒犹记，寒谷自提记忆之痛。”
李长青收指，转身离开井口，背影被井光拉得极长，像一条通往未来的索桥，却无人知其承重几何。
六、归灯·出谷
雪灯在前，冰道在后。
所过之处，断年冰层开始流动，被封的“以后”挣脱桎梏，汇入灯焰，化作新火。
出口处，雪涡已平，冰镜不存，唯余一枚“枯枝”符记仍在，枝头残月竟抽出半片新叶。
李长青俯身，以指触叶，叶落入手心，化作一滴碧水。
“寒谷收了寿，送我一片春。”
少年收水入袖，提灯出谷。
身后，寒谷风声渐息，像一本翻到末页的旧书，被谁轻轻合上。
再入寒谷，终。
下一次开门，将在一年之后的梦里——
而梦里的钥匙，已握在李长青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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