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吏部文选司。
林闻轩如同往常一样点卯、处理公务,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箱白银和神秘的纸条从未存在过。他暗中观察着司内每一个人的神色,赵无咎依旧殷勤,其他属官各司其职,看不出谁有异常。
巳时刚过,一位穿着陈旧五品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藤杖,颤巍巍地走进了林闻轩的值房。此人是文选司另一位郎中,姓孙,资历极老,却多年未曾升迁,司内人称“老座钟”,取其资历老、行动缓、却似乎知晓所有旧事之意。
“林郎中。”孙老郎中声音沙哑,带着老人特有的缓慢。
林闻轩起身相迎:“孙老前辈,您怎么过来了?快请坐。”他对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老者保持着表面上的尊敬。
孙老郎中缓缓坐下,浑浊的眼睛似乎漫无目的地扫过值房内的陈设,最后落在林闻轩案头那摞待批的公文上,慢悠悠地道:“人老了,坐久了筋骨酸疼,出来走动走动。没打扰林郎中办公吧?”
“前辈说的哪里话。”林闻轩亲自给他斟了杯茶。
孙老郎中接过,却不喝,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仿佛在汲取一点暖意。“林郎中年轻有为,甫一上任,便处置得当,连陈尚书都私下夸赞,说那份关于江东按察副使的批文,写得是老成谋国啊。”
林闻轩心中微动,这份批文他直接呈送尚书,并未经手他人,陈尚书竟私下对孙老提及?看来这位“老座钟”在部堂大人面前,并非全无分量。
“前辈过奖,分内之事罢了。”林闻轩谦逊道。
“分内之事,也分怎么做。”孙老郎中抬起眼皮,那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精光,“这文选司,看着风光,实则是非窝。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老夫在这司里待了二十年,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来了,又走了,有的高升,有的……呵呵。”
他干笑两声,意味不明。
[墨痕]能力悄然触及孙老郎中摩挲杯壁的手指,传来的却并非衰老迟暮,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以及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与告诫。这老者,绝不简单!
“还请前辈指点。”林闻轩姿态放得更低。
“指点谈不上。”孙老郎中放下茶杯,慢吞吞地道,“只是人老了,话多。听说……林郎中新置了宅邸?京城居,大不易,开销也大。这冰敬炭敬,虽是常例,但也要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切忌涸泽而渔。有些银子,拿着烫手;有些关系,沾了难甩。”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是在提醒自己收取淮南盐道孝敬的事?还是泛指?
孙老郎中不等林闻轩回答,又仿佛自言自语般道:“这京城里啊,有些铺子,看着不起眼,却能通天。有些故人,隔着千山万水,声音却能直抵九重。林郎中如今是吏部的脸面,多少人想着攀附,多少人等着抓错处……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啊。”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拄着藤杖,一步步向外挪去,走到门口,又似想起什么,回头道:“哦,对了,老夫年轻时,也曾喜好收集些文房雅玩。那‘青麟髓’……确是墨中神品,可惜,据闻最后一方便在墨家败落时,随之一同湮灭了。有些东西,断了传承,强求不得,反受其咎。”
说完,他不再停留,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值房门外。
林闻轩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孙老郎中今日前来,绝非偶然散步。他话里话外,既有点拨,也有警告,甚至直接点出了“青麟髓”和“墨家”!他究竟知道多少?他的立场是什么?是友是敌?
这位看似行将就木的老郎中,仿佛一座沉默的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一角,水下却不知隐藏着何等庞大的体积和秘密。
林闻轩感到,自己在这吏部,并非只有赵无咎那样的趋炎附势之徒,还有孙老这样看不清深浅的人物需要应对。
他坐回案前,提笔欲批公文,却发现笔尖微颤。这吏部重门,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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