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第一次听见那哭声,是在住进山神庙的第三个晚上。
山风卷着冷雾撞在庙门的破木板上,发出“吱呀”的呻吟,他裹紧了薄被,盯着屋顶漏下的月光在青砖地上投出的细碎光斑发呆。这庙是老周找的落脚点,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好避开山下景区里的人流,适合他们这群“拍客”蹲守山间的奇景。同行的还有老王、小杨和小飞,五个人挤在神像旁的角落,白天扛着相机满山转,晚上就围着篝火煮泡面,倒也自在。
可今晚的风里,偏偏掺了别的东西。
起初是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有人把脸埋在棉絮里哭,细细的,黏在风里钻进庙门的缝隙。林野以为是听错了,直到那声音渐渐清晰,带着股化不开的寒意,顺着他的后颈往衣领里钻。他猛地坐起身,篝火早已灭透,只剩下几点火星在灰烬里明灭,神像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眉眼模糊,倒像是在盯着他看。
“谁?”林野的声音在空庙里打了个转,又弹回来,显得格外突兀。
角落里传来小杨的呓语,老王的呼噜声震天响,老周蜷缩在神像脚边,背对着他,不知道醒没醒。那哭声还在继续,这回林野听清楚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就贴在庙门外,哭一会儿停一会儿,停的间隙里,能听见布料摩擦草叶的“沙沙”声。
他摸过放在身边的手电筒,按下开关,光柱刺破黑暗,扫过斑驳的庙墙,最后落在庙门上。破洞的门帘被风吹得晃了晃,哭声突然停了。
“老周?”林野试探着喊了一声。
老周的身子动了动,缓缓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脸色白得像纸。“别喊,”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别管外面的声音。”
林野心里一沉:“你也听见了?那是谁啊,这么晚在山里哭?”
“山里的东西,少问。”老周说完,就转了回去,再也不肯开口。
那一夜,林野再没合眼。哭声没再出现,但他总觉得庙门外站着个人,隔着门板,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人睡觉。天快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瞥见庙门的破洞里,似乎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正与他对视。
第二天一早,小杨第一个嚷嚷着不对劲。“我昨晚梦见个女的,穿个红衣服,蹲在我床边哭,说她冷。”他揉着眼睛,脸色发青,“你们说,是不是撞邪了?”
老王拍了他一巴掌,骂道:“少胡说八道,山里风大,你是冻着了才做噩梦。”话虽这么说,他的眼神却飘向了庙门,不自觉地往火堆边挪了挪。
小飞没说话,只是拿着相机在庙里转来转去,镜头对着神像、墙角,还有庙门外的草地,不停地按快门。他是队伍里最年轻的,也是最不信邪的,总说要拍出“能震惊摄影圈”的片子。
“老周,”林野拉过老周,压低声音问,“你昨晚为什么不让我管?那哭声到底怎么回事?”
老周的烟抽了半截,手指夹着烟卷,指节泛白。“这庙有问题,”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去年来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山下以前有个村子,几十年前山洪暴发,全村都被淹了,死了不少人。有个女的,结婚当天被冲走了,红嫁衣都没来得及换,后来就总有人在这附近听见哭声。”
林野的后背瞬间冒了冷汗:“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带我们来?”
“这地方的雾景是一绝,错过太可惜了。”老周掐灭烟头,语气硬了几分,“只要别惹事,白天拍拍照,晚上早点睡,没事的。”
话虽这么说,恐惧还是像藤蔓一样缠上了每个人的心头。那天白天,他们在山里转了一圈,却没心思拍照。风里总像有声音跟着,时而哭,时而笑,小飞举着相机拍了半天,回放的时候却发现,照片里总有一团模糊的红影,在镜头边缘一闪而过。
“这什么玩意儿?”小飞把相机递给林野,声音发颤,“我拍的时候明明没东西,怎么会有红影?”
林野看着照片,那团红影在绿色的草木间格外扎眼,形状像是个人,却看不清五官。他突然想起小杨的梦,心里一阵发寒。
回到庙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王生了堆大火,火苗蹿得老高,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忽明忽暗。没人说话,只有柴火“噼啪”作响,和外面越来越大的风声。
“我今晚不待在这儿了。”小杨突然站起来,抓起背包,“这地方太邪门,我要下山。”
“现在下山?天黑路滑,你找死啊!”老王拉住他。
“待在这儿才是找死!”小杨甩开他的手,声音发尖,“你们没看见小飞的照片吗?那东西就在跟着我们!再待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老周突然站起来,挡在庙门口,脸色阴沉:“不能出去。晚上不能出这个庙门。”
“为什么?”小杨盯着他。
老周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挡着门。就在这时,庙门外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比前一晚更清晰,更凄厉,像是就贴在门板上,哭着喊:“开门……我冷……”
小杨吓得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庙门“吱呀”一声,竟然自己开了一条缝,冷风裹着雾气灌进来,带着股潮湿的腥气。
小飞突然举起相机,对着庙门外按下了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所有人都看见,庙门外站着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长发披散,脸埋在头发里,只能看见一双苍白的手,紧紧抓着门框。
“啊!”小杨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
老王抄起身边的木棍,手不停地抖:“你……你是谁?别过来!”
那女人没动,只是慢慢地抬起头,头发分开,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瞳孔,嘴角却向上咧着,像是在笑。她的嫁衣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在地上积成一滩,泛着黑绿色的光。
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他盯着那女人的嫁衣,突然想起老周说的话。结婚当天被冲走的女人,红嫁衣都没来得及换。
“你是……当年被山洪冲走的那个女人?”林野的声音发颤。
女人没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指向神像旁边的墙角。那里堆着一些破旧的杂物,是他们来之前就有的。
老周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冲过去,想要挡住那个墙角,却被小飞一把拉住:“你躲什么?那里有什么?”
老周挣扎着,却没推开小飞。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地上的水渍顺着墙角蔓延,没过了他们的脚边,冰冷刺骨。
“我说……我说!”老周突然瘫坐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去年我来这儿的时候,在墙角发现了个首饰盒,里面有个银镯子,我……我把它拿走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野看着老周,突然明白过来。那女人不是随便找上来的,是冲着老周拿的银镯子来的。
“镯子呢?”林野抓住老周的胳膊。
“在……在我包里。”老周哆哆嗦嗦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首饰盒,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发黑的银镯子,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动了,飘着向老周靠近,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那个首饰盒,哭声变成了尖啸:“还我……把镯子还我……”
老周吓得把首饰盒扔在地上,银镯子滚了出来,落在水渍里,发出“叮”的一声。女人弯腰去捡,小飞突然大喊:“快!把镯子扔出去!”
林野反应过来,抓起银镯子,冲到庙门口,用力扔了出去。银镯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庙门外的草地上。女人的动作停住了,缓缓地转过身,飘出庙门,去捡那只银镯子。
“快关门!”老周大喊。
几个人一起冲过去,用力推着庙门,“砰”的一声,终于把庙门关上了。他们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听着庙门外的哭声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风里。
过了好久,老王才开口:“走……我们明天一早就下山,再也不来这儿了。”
没人反对。那一夜,他们挤在火堆边,谁也没敢合眼。天快亮的时候,林野偷偷掀开庙门的破洞往外看,草地上空荡荡的,银镯子不见了,只有一滩水渍,像是从来没存在过。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们就收拾好东西,匆匆下了山。一路上,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草木的声音。直到看见山下的村子,他们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后来,林野再也没去过那座山神庙,也没再见过老周他们。只是偶尔在夜里,他会想起那穿红嫁衣的女人,想起那凄厉的哭声,还有那双黑洞洞的眼睛。
有一次,他在网上看到一篇关于那座山的帖子,说几十年前的山洪暴发后,救援人员在下游发现了一具穿红嫁衣的女尸,手里紧紧攥着一只银镯子,镯子上刻着一朵梅花。帖子下面有人评论,说后来那具女尸和镯子一起不见了,有人说被埋在了山神庙附近,也有人说,她还在找那只镯子,找那个拿走镯子的人。
林野看着屏幕,后背又冒了冷汗。他突然明白,那天晚上,他们不是躲过了一劫,而是那女人终于拿回了属于她的东西。而老周,还有他们,不过是侥幸,没被卷进那场几十年前的执念里。
从那以后,林野再也不敢轻易去偏僻的地方,也不敢随便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就算过了几十年,就算变成了传说,也依然带着执念,等着被归还,等着被记住。而那座山神庙,还有庙外的哭声,会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提醒着他。有些地方,有些东西,碰不得,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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