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一块湿透的黑布，把老城区的旧楼裹得密不透风。林野拖着行李箱站在“福安里7号”楼下时，裤脚已经溅满了泥点，仰头望去，六层楼高的砖房在雨雾里歪歪斜斜，像个醉汉耷拉着脑袋。楼体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几扇窗户的玻璃碎了，用塑料布糊着，被风吹得哗哗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小林是吧？”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野回头，看见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左手夹着根烟，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我是老周，负责这栋楼的维修，王哥让我来接你。”男人指了指楼上，“你的房间在四楼，刚腾出来，就是……有点旧，你别嫌弃。”
林野笑了笑，把行李箱递给老周：“麻烦周哥了，我刚来这边工作，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他是一家小设计院的实习生，公司给安排的宿舍就是这栋老旧职工楼，租金便宜得惊人，当时他只当是捡了便宜，没多想。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中药味，呛得人嗓子发紧。楼梯扶手锈迹斑斑，一摸一手红锈。老周在前边走，脚步踏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清晰。路过三楼时，林野瞥见一扇房门虚掩着，里面隐约有灯光晃动，还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
“那是老王和小杨他们，”老周头也不回地说，“都是工地上的，跟你一样，在这儿临时住。还有个小飞，年轻人，爱热闹，住五楼。”
四楼的房间很小，只有十几平米，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书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窗户对着楼后的小巷，巷子里堆着不少建筑垃圾，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水龙头有点漏水，我明天来修。”老周把行李箱放在墙角，灭了烟蒂，“晚上别随便开门，这楼老，住的人杂。”
林野点点头，送走老周后，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舒了一口气。房间里的霉味比楼道里更重，他打开窗户通风，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铺好床单，窗外的雨还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大，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密集的“噼里啪啦”声，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敲打玻璃。
夜深了，林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陌生的环境，诡异的氛围，还有窗外那没完没了的雨声，让他心里莫名发慌。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像是有人在轻轻拉动窗帘。
他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能勉强看清家具的轮廓。那声音又响了，不是来自窗帘，而是……来自天花板？
林野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簌簌……簌簌……”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天花板上缓慢地移动。他心里一紧，这栋楼是老式砖混结构，天花板就是楼上的地板，难道是楼上的小飞在折腾？可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正常人早就睡了。
他壮着胆子，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房间中央，抬头望向天花板。黑暗中，天花板的轮廓模糊不清，看不出任何异常。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床时，那声音又响了，而且比刚才更近了，像是就在他头顶上方。
突然，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额头上。林野心里一惊，抬手摸了摸，指尖黏腻腻的，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霉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慌忙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猛地照向天花板。光柱里，天花板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墙角有几块墙皮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水泥。可那滴液体是从哪里来的？
林野越想越怕，索性开着手机手电筒，坐在床上不敢闭眼。那“簌簌”声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天亮，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声音才终于消失。
第二天一早，林野顶着黑眼圈走出房间，正好碰到老周提着工具箱上来。“周哥，你来得正好。”林野赶紧拦住他，把昨晚的怪事说了一遍。
老周皱了皱眉，走进林野的房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摸了摸墙角的墙皮，“可能是屋顶漏雨，雨水渗进来了，昨晚雨太大。”他指了指天花板上一块颜色较深的区域，“你看，这里受潮了，我今天顺便给你补一补。”
林野半信半疑，但老周说得有理有据，他也只好暂时放下心来。老周忙活了一上午，补好了天花板的裂缝，又修好了漏水的水龙头。临走时，老周又叮嘱道：“晚上早点睡，别瞎想，这老房子，难免有各种怪声音。”
当天晚上，林野特意把门窗都锁得紧紧的，还拉上了窗帘。也许是前一晚没睡好，他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这次不是“簌簌”声，而是……一种轻柔的、像是女人头发摩擦布料的声音。
“唰……唰……”
声音就在房间里，很近，仿佛就在他的床头。林野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眼睛紧闭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紧接着，一缕柔软的、冰凉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野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根乌黑的、湿漉漉的长发，从天花板的角落里垂了下来，正轻轻扫过他的脖子！
他吓得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门口，颤抖着打开灯。灯光亮起的瞬间，那根长发凭空消失了，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林野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睡衣。他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的角落，那里除了老周昨天补过的裂缝，什么都没有。是幻觉吗？还是他太紧张了？
他不敢再待在房间里，拿起手机，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门。楼道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找到楼梯，正要往下跑，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谁啊？大半夜的瞎跑！”对方骂了一句。
林野定睛一看，是住在三楼的老王。老王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常年在工地上干活，身上带着一股汗味。“王哥，救命！我房间里……有头发！”林野语无伦次地说。
老王皱了皱眉，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什么头发？你小子是不是熬夜熬傻了？”
林野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老王听完，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肯定是你看错了，这老房子，光线不好，容易产生幻觉。走，我跟你上去看看。”
在老王的陪同下，林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一切正常，天花板上没有头发，也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老王拍了拍林野的肩膀，“你看，什么都没有吧？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林野看着老王笃定的眼神，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也许真的是他看错了？他送老王出门，回到房间，虽然还是害怕，但实在太困了，只好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接下来的几天，林野每天晚上都会被各种奇怪的声音吵醒，有时是头发摩擦的声音，有时是低低的啜泣声，甚至有一次，他看到好几根长发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像帘子一样遮住了半个房间。他不敢再一个人住，每天晚上都跑到三楼，和老王、小杨挤在一张床上。
老王和小杨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常年在外打工，见多识广。一开始他们还安慰林野，说他是年轻人，胆子小，疑神疑鬼。但随着林野每天晚上惊恐的描述，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小林，你说的这些……有点邪门啊。”小杨搓了搓手，声音有些发颤，“这栋楼，以前好像出过事。”
林野心里咯噔一下，“出过什么事？”
老王瞪了小杨一眼，“别瞎胡说，哪有什么事。”
“我没胡说！”小杨急了，“我听老周说的，好几年前，这栋楼的四楼，就是小林现在住的那个房间，死过一个女人！”
林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死……死了个女人？怎么死的？”
“好像是上吊自杀的。”小杨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听说那女人长得很漂亮，头发特别长，因为感情问题，在房间里上吊了。从那以后，那个房间就不太平，住进去的人都说闹鬼，后来就一直空着，直到小林你来。”
林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凉。难怪这个房间租金这么便宜，难怪老周一开始欲言又止，难怪他每天晚上都会看到那些长发！
“王哥，杨哥，那我怎么办？我不敢再住了！”林野带着哭腔说。
老王叹了口气，“别急，也许只是巧合。这样吧，今晚我们几个都去你房间，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当天晚上，林野、老王、小杨，还有闻讯赶来的小飞，五个人挤在林野的房间里。小飞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胆子大，不信鬼神，还笑着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怪这么猖狂，等我抓住它，给它拍个照发朋友圈！”
房间里的灯都开着，五个人围坐在床边，气氛有些凝重。小飞拿着手机，时不时拍几张照片，嘴里还念叨着：“来啊，鬼姐姐，我给你拍个特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个人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小飞打了个哈欠，“我说小林，你是不是真的看错了？哪有什么鬼啊，我看你就是太紧张了。”
林野也有些疑惑，难道真的是他太敏感了？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灭了。
“怎么回事？跳闸了？”老王站起身，就要去开门。
“别开门！”小飞突然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所有人都愣住了，顺着小飞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天花板的正中央，缓缓垂下了一缕乌黑的长发。
那长发越来越长，越来越多，一根、两根、三根……很快，无数根长发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像一张黑色的网，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其中。长发上还滴着冰凉的液体，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那声音，和林野第一次感受到的液体一模一样。
“真……真的有鬼！”小杨吓得腿都软了，瘫坐在地上。
老王也慌了神，拿起身边的凳子，“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就在这时，那些长发突然动了起来，像有生命一样，朝着五个人缠绕过来。小飞反应最快，转身就要跑，可刚跑到门口，就被一根粗壮的长发缠住了脚踝，猛地一拉，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机也摔飞了出去，屏幕碎裂，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救命！救命啊！”小飞吓得大喊大叫，拼命挣扎，可那长发越缠越紧，勒得他脸色发紫，呼吸越来越困难。
林野、老王和小杨也被长发缠住了，长发冰凉刺骨，像蛇一样紧紧地裹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动弹不得。林野能感觉到，长发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抬头望去，只见在那些长发的最顶端，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穿着白色的衣服，头发很长，遮住了脸，看不清容貌。她就悬浮在天花板下方，身体轻轻晃动着，发出低低的啜泣声，那声音哀怨、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是……是那个上吊的女人！”小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女人的啜泣声越来越大，突然，她猛地抬起头，头发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嘴角却向上咧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们……打扰我休息了……”女人的声音尖锐而沙哑，像指甲划过玻璃，“我在这里……住了好久……好久……”
长发突然收紧，林野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被勒断了，他拼命地挣扎，可无济于事。老王和小杨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小飞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门突然被撞开了，老周拿着一把斧头冲了进来，大喊一声：“孽障！休得伤人！”
老周的出现，让女人的身影明显一顿，长发的力道也减弱了几分。老周举起斧头，朝着那些长发猛地砍去，斧头落下，长发被砍断了不少，断发落在地上，像蛇一样扭动了几下，就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周哥，你怎么来了？”林野喘着粗气问。
“我就知道你们会出事！”老周一边挥舞着斧头，一边说，“这女人怨气太重，多年来一直盘踞在这里，我之前用符咒镇压着她，没想到昨晚下雨，符咒被雨水冲掉了，她才得以出来作祟！”
老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咒，咬破手指，在符咒上画了一道血痕，然后猛地将符咒贴在天花板上。符咒贴上的瞬间，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女人的身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扭曲、消散，那些长发也像潮水一样退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小飞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老王和小杨也浑身发软，靠在墙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林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上，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老周收起斧头，叹了口气，“这女人也是可怜，被情所伤，含恨而终。我本想让她安息，没想到还是打扰到她了。”
“周哥，你早就知道这里闹鬼？”林野问道。
老周点了点头，“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亲眼看着她上吊，也亲眼看着她化作厉鬼。这些年，我一直在用符咒镇压她，不让她出来害人。这次你们搬进来，尤其是小林住进她的房间，刺激到了她，加上昨晚大雨冲掉了符咒，她才会出来作祟。”
“那……那现在没事了吧？”小杨小心翼翼地问。
“暂时没事了，这张血符能镇压她一段时间。”老周说，“但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小林，你明天就搬走吧，还有你们几个，也尽快找别的地方住，这栋楼，太邪门了。”
几个人连连点头，再也不敢有丝毫停留。
第二天一早，林野就收拾好行李，匆匆离开了福安里7号。他再也没有回过那栋旧楼，也再也没有见过老周、老王、小杨和小飞。
后来，他从别人那里听说，福安里7号在不久后就被拆迁了。拆迁那天，有人在四楼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束乌黑的长发，缠绕在天花板的横梁上，无论怎么扯都扯不断。当挖掘机推倒楼房的瞬间，有人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女人尖叫，随后，那束长发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了空气中。
而林野，从那以后，再也不敢住老旧的房子，也再也不敢在晚上谈论鬼神。每当他看到长发飘飘的女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暴雨之夜，想起梁上垂下的那些长发，想起那张惨白而诡异的脸，浑身都会冒出冷汗。
那个在旧楼里含恨而终的女人，她的怨气，或许永远都不会消散，只会在某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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