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
废弃砖窑厂再次被浓重的夜色包裹，只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它巨大而残破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夜风穿过窑洞的裂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更添几分阴森。
李双林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他没有直接进入窑洞，而是在外围如同幽灵般逡巡，仔细检查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监视者的角落，确认绝对安全后，才如同上次一样，潜入最大的那个窑洞，隐身在最深处的阴影里，耐心等待。
他的神经依旧紧绷。与赵国庆的结盟是巨大的助力，但也意味着风险的倍增。他不能完全排除这是另一个更精妙陷阱的可能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窑洞内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当时针指向十一点半时，窑洞外终于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但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
李双林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屏息凝神，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并且没有其他异常后，他才用一块小石头，在洞壁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一长一短，作为回应。
很快，一个穿着深色运动服、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正是赵国庆。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看起来有些分量的运动包。
“李镇长！”赵国庆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见到战友的激动和一路潜行的紧张。
“赵警官，辛苦了。”李双林从阴影中走出，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起，映照出两人同样凝重而警惕的脸庞。
“你没事就好！”赵国庆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双林，松了口气，“昨天收到你的信息，说仓库暴露，可把我急坏了！幸好你机警！”
“你是怎么知道仓库暴露的？”李双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所里内部通报的。”赵国庆解释道，脸上露出一丝后怕，“昨天下午，王猛听了他小舅子刘富贵的怂恿，派了一队人去搜查老农机站仓库，结果扑了个空。回来汇报时，我正好在旁边。王猛当时气得脸色铁青，骂那帮人是废物，还摔了杯子。我听到‘农机站仓库’这几个字，就猜到可能是你的藏身点，赶紧给你发了信息。”
原来如此！李双林心中了然，同时也更加警惕。王猛和刘富贵的反应如此迅速和激烈，说明他们对自己和账本的搜寻已经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刘富贵直接参与指挥搜查，也印证了他在这个利益团伙中的核心地位。
“你换了这个号码，安全吗？”李双林看了一眼赵国庆带来的运动包。
“这是用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身份证办的预付费卡，应该问题不大。”赵国庆说道，随即拍了拍带来的运动包，语气变得严肃，“李镇长，我这次来，带了点‘干货’！”
李双林精神一振：“哦？快说说！”
赵国庆打开运动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和几张冲洗出来的照片。
“首先，是关于‘江阳宏远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赵国庆将文件夹递给李双林，“我通过一个信得过的老同学，在工商系统内部查了一下。这家公司注册地在江阳市，法人叫吴德贵，是个傀儡。但它的实际控制人，通过层层股权穿透，最终指向了一个离岸公司！而刘富贵，不仅是历史股东，他老婆，也就是王猛的小姨子，现在还担任着这家公司的‘财务顾问’，每个月领取高额‘顾问费’！”
离岸公司！实际控制人隐藏得如此之深！这完全符合洗钱和转移资产的特征！
李双林翻看着文件夹里复杂的股权结构图，虽然有些地方看不太懂，但那个指向海外的箭头，已经说明了一切。王猛和刘富贵，远比想象的要狡猾！
“还有这个，”赵国庆又拿出那几张照片，“这是我冒险在档案室，用手机偷偷拍下来的。是‘碧水蓝天’会所当初建设时的部分规划审批文件和消防验收文件。”
李双林接过照片，借着手机光仔细查看。照片有些模糊，但关键信息还能辨认。
“你看这里，”赵国庆指着一份消防验收文件的签署栏，“最终的验收签字负责人，是县消防大队的前大队长，而这个人，去年已经因为违纪被双规了！据小道消息，他的落马，就和违规审批、收受巨额贿赂有关！而‘碧水蓝天’，就是他经手的项目之一！”
又一个关键线索！将“碧水蓝天”这个销金窟与已经落马的官员联系起来，证明了它从诞生之初就可能充满了权钱交易！
“更重要的是，”赵国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兴奋，“我根据你提供的车牌号‘江A·8x066’，利用权限偷偷查了这辆奥迪车的通行记录！你猜怎么着？在张万和死亡前后那几天，这辆车频繁往返于江阳市区和青云镇之间，而且多次在深夜出入‘碧水蓝天’的后门！其中有一次，就在张万和死亡当晚的九点多，这辆车进入了会所，直到凌晨两点才离开！”
时间点再次高度吻合！这辆属于“江阳宏远”（实际控制人很可能是刘富贵和王猛）的奥迪车，在张万和死亡当晚长时间停留在“碧水蓝天”！这几乎可以肯定，张万和的死，与王猛、刘富贵以及这个会所脱不了干系！那里，很可能就是第一现场，或者至少是密谋策划的地点！
李双林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赵国庆带来的这些情报，太重要了！它们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正在被他一块块拼凑起来，逐渐显现出王猛团伙贪污腐败、杀人灭口的完整犯罪图像！
“干得漂亮，赵警官！”李双林由衷地赞叹道，“这些情报至关重要！”
“还有，”赵国庆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关于县纪委的陈静副书记，我也打听到一些消息。”
“她怎么样？”李双林立刻追问。
“她背景不简单。”赵国庆低声道，“她虽然是本地干部，但她的爱人是省纪委某监察室的主任！只是她为人低调，从不宣扬。而且，她办案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六亲不认，只认证据和纪律。之前市里有个副市长是她家远亲，犯了事想找她说情，被她直接轰了出去，后来那个副市长果然被查了。”
省纪委的家属！只认证据的硬骨头！
李双林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陈静不仅立场可靠，而且拥有足以对抗县级甚至市级保护伞的背景和底气！她就是那个最理想的、托付账本和所有证据的突破口！
“太好了！”李双林难掩激动，“我们必须尽快和她建立直接联系，将这些证据交给她！”
“但是，”赵国庆脸上忧色未减，“我们怎么确保万无一失？王猛现在盯得这么紧，陈书记那边，会不会也有他们的眼线？”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如何安全地将证据送达陈静手中，并且确保她能够不受干扰地展开调查？
李双林沉吟起来。直接邮寄风险太大，当面递交又难以找到安全的机会。
就在这时，窑洞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刹车声！紧接着，是几声混乱的狗吠，以及隐约的人声！
两人脸色同时大变！
“不好！可能被发现了！”赵国庆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了地上的运动包，眼神锐利地扫向窑洞入口。
李双林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他迅速将照片和文件夹塞进怀里，低喝道：“从后面走！我记得后面有个塌陷的缺口可以出去！”
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猫着腰，向着窑洞深处，那个记忆中塌陷形成的狭窄缺口，疾步冲去！
窑洞外，脚步声和手电光柱，已经清晰地朝着洞口逼近！
深夜的密会，瞬间被危险的阴影笼罩！他们能再次成功逃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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