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的奏章依旧如雪片般飞入中书门下,虽未动摇皇帝对林惊雪功绩的基本认定,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舆论压力,像潮湿的霉斑,侵蚀着靖北侯府的根基。这日清晨,真正的打击,以一种更实际、更致命的方式降临。
秋月快步走入书房,眉宇间带着罕见的焦虑:“小姐,户部刚来的行文,核定‘惊凰营’本季度的粮饷,只能按普通厢军标准的七成拨付。理由是……国库空虚,需优先保障禁军与边防重镇。”
林惊雪正在校准一张新弩的图纸,闻言,手中的炭笔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理由?”
“行文上说, ‘惊凰营’员额未定,编制特殊,且驻防幽州期间已有‘就地筹措’之实,故酌情削减。”秋月将文书递上,“这分明是借口!我们离京前,兵部已核定按禁军标准供给!”
林惊雪放下炭笔,接过文书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萧景玄这一手,又准又狠。不动她的爵位,不撤她的职,却直接掐断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军队的粮饷。没有钱粮,再精锐的部队也会人心涣散,再忠诚的士兵也无法空着肚子效忠。这比任何言语上的弹劾都更具杀伤力。
“还有,”秋月继续道,“我们刚盘下的‘锦绣车行’和‘清岚茶社’的店面,原本谈好的几家供货商,今日一早都派人来婉言推拒了。说是货物紧俏,无法供应。我派人打听了一下,是京兆尹府下了非正式的‘劝谕’,暗示他们不要与我们有生意往来。”
经济封锁。从军队到产业,全方位的扼杀。
“知道了。”林惊雪将户部文书随手丢在案上,语气依旧平稳,“预料之中。”
夜色深沉,书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赵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未着亲王冠服,只一身玄色常服,如同融入夜色的鹰隼。
“殿下。”林惊雪起身相迎。
赵珩摆手,神色凝重地在对面坐下:“户部的事,我已知道。我在内阁力争,但萧景玄以‘平衡各方,顾全大局’为由,咬死了不松口。父皇……也未明确表态。”他眼中带着歉意与无奈,“是我未能……”
“殿下不必自责。”林惊雪打断他,为他斟了一杯热茶,“他们针对的是我,殿下若强行施压,反会落人口实,将您也彻底拖入这浑水。况且,”她抬起眼,眸中锐光一闪,“他们以为断了官府的粮饷,我就无计可施了么?”
赵珩看着她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的焦躁稍稍平复:“你有对策?”
“军队,不能只靠朝廷养。”林惊雪声音低沉而清晰,“‘惊凰营’的骨干,是我从流放路上带出来的林家部曲,以及幽州血战中生死与共的兄弟,忠诚无需置疑。短期内,缩减非战斗开销,动用我之前的积蓄,以及‘清岚茶社’在幽州和其他州府的分红,足以维持核心队伍不散。”
“至于车行和茶社的供货……”林惊雪走到一旁的地图前,手指点向汴京周边,“汴河漕运,也并非只有那几家大商户。我们可以绕过他们,直接与更下游的、不受京兆尹直接管辖的州县供货商联系,哪怕成本稍高,先让生意转起来。另外,‘锦绣车行’可以主打‘军转民’的特色,招募的退役老兵本身就是活招牌,安全可靠,不愁没有客源,尤其是那些往来南北、注重安全的行商。”
赵珩看着她在地图前侃侃而谈,条分缕析,将一场看似绝境的危机,拆解成一个个可以攻破的节点,心中不禁再次为之折服。她的思维,永远不被常规束缚。
“此计虽好,但远水难解近渴,且易被对方察觉,再次施压。”赵珩沉吟道。
“所以,我们需要一条更稳定、更隐蔽的财路。”林惊雪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赵珩,“殿下,您可知道,盐?”
“盐?”赵珩瞳孔微缩。盐铁官营,乃是国本,利润巨大,也最为敏感。
“不是官盐。”林惊雪压低了声音,“是蕃盐。”
大宋与西北、西南蕃部接壤,蕃区产盐,虽质量参差,但价格远低于官盐。民间私底下蕃盐贸易屡禁不止,利润丰厚。但此乃违法之举,风险极高。
林惊雪继续道:“我查阅过近年卷宗,边境蕃盐走私日益猖獗,朝廷屡禁不止,反而养肥了不少边境蠹虫和京中保护伞。我们不行走私之事,但可以……‘协查’。”
“协查?”
“对。”林惊雪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请殿下以整顿边防、肃清吏治为名,向陛下请一道旨意,赋予我‘惊凰营’在特定边境区域协查走私之权。我们明面上打击走私,收缴的蕃盐、罚没的赃款,按律上缴的同时,能否申请部分留用,以充军资?此为其一。”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她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条隐秘的路线,“我们可以在打击过程中,‘引导’那些有实力的蕃商,走一条更‘安全’的路线,将部分优质蕃盐,以‘贡品’或‘特许商品’的名义,纳入官营体系之外的特定渠道,由我们控制的商队进行‘试点销售’,所得利润,大部分上缴国库,小部分……作为我们执行此项危险任务的额外补贴和军费补充。”
她这是在刀尖上跳舞!利用职权,在合法与非法的灰色地带,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经济命脉!既打击了真正的走私,安抚了朝廷,又能从中获取至关重要的资金,还能借此编织一条由自己掌控的、连接边境与内地的商业情报网络!
赵珩深吸一口气,被这个计划的大胆和精准所震撼。这完全跳出了文官们熟悉的党争套路,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法。一旦成功,林惊雪和“惊凰营”将获得经济上的独立,不再完全受制于户部的拨付。
“此事……干系重大,操作需极其谨慎。”赵珩沉声道,心中已在飞速权衡利弊,以及如何在朝堂上推动这个“协查”的旨意。
“所以,需要殿下运筹帷幄。”林惊雪看着他,“我们并非为私利,而是为保住大宋一把最锋利的剑。若剑锋因无钱粮养护而锈蚀,才是真正的国之损失。”
就在林惊雪与赵珩密议至深夜,初步定下策略之时,书房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沈墨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将军,府外有人留下此物,指名要交予您。”
林惊雪与赵珩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她起身开门,从沈墨手中接过一个普通的竹筒,打开,里面是一卷素笺。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笔迹清隽熟悉:
“闻君困于粟帛,东南有豪商沈氏,素慕将军威名,其船队三日后抵京,货殖颇丰,或可解燃眉。柳。”
柳承恩!
他竟然再次精准地掌握了侯府的困境,并且送来了一个看似是解决方案的信息——东南豪商沈万山。
这信息是真是假?是雪中送炭,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陷阱?柳承恩此举,是示好,还是示威?他背后的主子,那位可能身居东宫的对手,究竟想通过他达到什么目的?
赵珩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柳承恩……他到底想做什么?这沈万山,我亦有耳闻,生意做得极大,与朝中多位重臣都有往来,背景复杂。”
林惊雪捏着那张仿佛带着幽冷香气的素笺,眼神明灭不定。
敌人的攻击接踵而至,而神秘的“盟友”也再次递来了橄榄枝,虽然这橄榄枝上可能淬着剧毒。
前有户部断饷,后有柳承恩的“指点”。她刚刚为自己规划出一条险峻的破局之路,另一条充满诱惑却遍布迷雾的捷径就出现在了眼前。
是坚持自己的计划,冒险开辟盐路?还是接触这个沈万山,利用其财力,但可能落入更深的圈套?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而她手中的棋子,必须落得更加谨慎。
将纸条在灯焰上点燃,林惊雪看着它化为灰烬,轻声道:“看来,我们得会一会这位沈大官人了。至少,要知道他,或者说他背后的柳承恩,到底卖的什么药。”
夜色更深,靖北侯府的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
喜欢将门虎女:铁血红颜倾宋疆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将门虎女:铁血红颜倾宋疆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