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令人作呕的血肉丘陵,重新踏上相对坚实的焦黑大地,泺钧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警惕。这片废墟仿佛拥有生命,每一种地形都可能孕育着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危险。血肉神性的诡异难缠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
他不敢有丝毫停歇,沿着西北方向,在断壁残垣间艰难穿行。手中的骨棒握得更紧,【神性感知】和【环境危险评估】如同两道无形的触须,被他催发到当前能力的极限,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前方和周围的任何异动。
空气中的能量似乎变得更加稀薄和混乱,废墟的景象也愈发破败。他看到了完全晶化的森林,每一棵“树”都保持着被瞬间毁灭前的姿态,却失去了所有生机,只剩下冰冷易碎的晶体结构;他路过一片巨大的、如同镜面般光滑的盆地,盆地底部倒映着暗红色的天空,却诡异地没有任何他的倒影;他还远远瞥见一座悬浮在半空、完全由书本构成的残破塔楼,书本无风自动,翻页间流淌出扭曲的文字和失控的知识洪流,仅仅是远远感知,就让他灵魂刺痛,连忙绕行。
【信息扫描】对这些奇诡景象的反馈大多语焉不详,只提示着“高浓度概念污染”、“规则碎片残留”、“信息扰流区”等模糊而危险的字眼。泺钧愈发确信,这片“神陨战场”埋葬的,远不止是血肉之躯的神灵,还有规则、概念、乃至文明本身。
他的目标始终明确——那个地图边缘闪烁的“潜在出口?”。符号随着他的前进,确实在一点点变得稍微清晰,但距离感依旧模糊,仿佛永远遥不可及。
灵魂中的污染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低语着,带来烦躁、悲观和各种荒诞的念头。他必须时刻分出一部分心神与之对抗,维持自我意识的清明。身体的疲惫也在累积,这具“管理员之躯”似乎存在某种内在的能量消耗,仅仅维持存在和移动,就在缓慢地削弱他。
他需要补充,不仅仅是修复,而是真正的“补给”。
就在他穿过一片由巨大齿轮和杠杆构成的、如同某种史前机械造物残骸的区域时,【神性感知】传来了一丝迥异于以往的波动。
这波动并非混乱、暴虐或诡异,而是带着一种……相对稳定、甚至略显“秩序”的感觉?虽然同样蕴含着强大的能量,却没有那种令人发疯的侵蚀性。
泺钧立刻警惕起来,放缓脚步,借助半埋在地下的巨大齿轮作为掩护,朝着波动来源方向望去。
前方不远处,一座相对完整(在这个环境下)的建筑遗迹矗立着。那是一座风格古朴的石头殿堂,虽然墙壁上也布满了裂痕,爬满了不知名的暗色苔藓,但整体结构并未完全坍塌。殿堂的大门早已腐朽不见,内部幽深黑暗。而那奇特的波动,正是从殿堂深处传来。
【环境危险评估:中低风险。检测到稳定神性残留(属性:守护\/秩序),能量场相对平和。存在微弱生命反应(非畸变体)。】
稳定神性?非畸变体生命?
泺钧心中一动。这是他进入这片废墟以来,第一次遇到听起来不那么致命的东西。守护与秩序属性的神性,或许意味着相对的安全?那微弱的生命反应,又是什么?幸存者?还是另一种形态的……“居民”?
补给和信息的诱惑太大了。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探。毕竟,漫无目的地走下去,迟早也会因为能量耗尽或遭遇不可抗的危险而倒下。
他紧了紧骨棒,将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石头殿堂。
殿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阔,高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地面上散落着碎石和尘埃。光线从穹顶的裂缝透下,形成一道道苍白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那股稳定的神性波动在殿堂深处更加清晰。
他小心翼翼地前进,绕过倒塌的祭坛和破碎的长椅。终于,在殿堂最深处,他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石像。
石像雕刻的是一位身披铠甲、手持巨剑、面容威严却带着悲悯的战士。岁月的侵蚀让石像表面布满风化痕迹,铠甲也残缺不全,但它依旧巍然屹立,散发着那股令人心安的、稳定的守护神性。波动正是从石像内部传出。
而在石像的脚下,匍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如同人类小女孩的个体,穿着破旧但相对干净的亚麻布裙,蜷缩在那里,似乎正在沉睡。她的身体有些半透明,散发着微弱的乳白色光芒,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灵魂体或者能量体?
【扫描目标:???(灵魂投影\/圣灵残响)】
【状态:极度虚弱,陷入沉眠,与守护神像共生。】
【威胁评估:极低。】
圣灵残响?与守护神像共生?
就在泺钧仔细观察时,那沉睡的小女孩似乎感应到了外来者的气息,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得如同水晶、却又蕴含着无尽疲惫和沧桑的眼眸。
她看到泺钧,并没有惊慌,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
“你……不是祂……”她的声音直接响起在泺钧的意识中,空灵而虚弱,“你不是我等侍的救赎之主……”
泺钧心中一凛,保持着戒备,尝试用意念交流:“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是‘薇奥拉’……或者说,是‘薇奥拉’最后的一点思念,与雷顿大人残存的神力结合,形成的残响……”小女孩(薇奥拉)的声音带着悲伤,“这里是‘守护与誓约之神’雷顿大人的最后神殿……在终末之战中,大人为了庇护最后的信徒,力战而亡,神殿也随之崩落于此……”
守护与誓约之神……陨落……
泺钧默然。又是一位倒在这片战场的神灵。
“你在等谁?”他问道。
“我在等待……能够继承雷顿大人遗志,重燃守护之火的存在……”薇奥拉的目光落在泺钧身上,又缓缓移开,摇了摇头,“你的灵魂……充满了伤痕与……不属于你的混乱与痛苦……你自身尚且难保,无法承载大人的神谕……”
泺钧没有否认。他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
“我无意继承什么神谕。”他直接说道,“我只想离开这片废墟。你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出口?”薇奥拉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更深的哀伤,“这片战场……是诸神的坟墓,是文明的终点……进来了,就很难再出去了……所有的路,似乎都指向更深的绝望……”
泺钧的心沉了下去。连这种看起来有点来历的“本地居民”都不知道出路?
“不过……”薇奥拉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虚幻的手指,指向神殿的一个方向,“在那边……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感受到过一丝……不同于此界毁灭气息的波动……很微弱,很遥远,像是……来自‘外面’的涟漪……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
泺钧立刻调出地图。薇奥拉所指的方向,与他地图上“潜在出口?”符号的方向,竟然大致吻合!
“谢谢你。”泺钧真诚地道谢。这信息至少印证了他的方向可能没错。
“不必谢我……”薇奥拉的声音越发微弱,身体也变得更加透明,“我……快要消散了……雷顿大人的神力,也即将耗尽……外来者,如果你真的能找到出路……请……记住这里曾经存在过的……守护与誓约……”
她的身影开始如同烟雾般飘散,最后化作点点乳白色的光粒,融入了那尊守护神像之中。神像散发出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一分,那股稳定的神性波动也变得微不可闻。
殿堂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泺钧一人,站在即将彻底熄灭的守护余烬前。
他没有获得实质性的补给,但得到了一条或许正确的路径信息,并且亲眼见证了一位神灵及其追随者最后的痕迹。
守护与誓约……在这片充斥着混乱、背叛与毁灭的废墟中,显得如此奢侈和……悲壮。
泺钧沉默地对着神像微微颔首,算是致意。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座最后的守护神殿。
外面的废墟依旧,暗红色的天空永恒不变。
但泺钧的心境,却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这片死寂的世界,并非只有畸变体和疯狂,也曾有过坚守到最后的意志。
他将薇奥拉指明的方向与地图上的符号再次对照,确认无误后,继续上路。
前路未知,希望渺茫。
但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生存,也为了……或许有一天,能替这些湮没于历史与废墟中的存在,看一眼所谓的“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握紧了骨棒,身影消失在无尽的残骸与灰烬之中。而在他身后,那座守护神殿,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最后一点微光,终于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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