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青岚宗外门山门。
巨大的汉白玉牌坊高耸入云，其上“青岚宗”三个古篆大字铁画银钩，在晨光下流转着淡淡的灵光，透着千年仙宗的威严与超然。牌坊下，一条由整块青玉铺就的宽阔石阶蜿蜒向上，直通云雾缭绕的山门深处。空气中弥漫着精纯的草木灵气，沁人心脾，却也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生敬畏的肃穆。
石阶下方，一片开阔的广场上，早已人头攒动。来自各方的少年少女，或锦衣华服，或布衣简朴，脸上无不带着憧憬、紧张或忐忑的神情。他们排成数条长龙，等待着决定命运的灵根测试。几名身着青岚宗外门执事服饰的修士，神情淡漠地坐在长桌后，负责登记与初步筛选。气氛压抑而凝重。
陆旭站在队伍末尾，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与周围或华贵或整洁的服饰格格不入。他低垂着头，厚重的纱布依旧包裹着双眼，遮住了那双曾洞穿虚妄的破妄金瞳。右臂衣袖下，那被剧毒腐蚀后、覆盖着青黑色鳞甲和白骨的伤口，在灵气的刺激下隐隐作痛。更让他心神紧绷的是丹田深处——那颗青红双色、缠绕着一缕妖异紫气的妖丹，正随着山门内溢散出的精纯灵气而微微躁动，如同被唤醒的凶兽。
在他身后，张铁佝偻着背，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仆从灰衣，脸上抹着锅灰，遮掩着那份不属于少年的野性。他紧紧跟在陆旭身后，小小的身体微微绷紧，赤红的瞳孔在低垂的眼睑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护主的幼兽。云熙则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混入了远处丹堂杂役报名的队伍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姓名，籍贯，出身。”轮到陆旭时，负责登记的年轻执事头也不抬，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陆旭，云州黑石城，薛家旁支。”陆旭的声音低沉沙哑，报出了孟婆为他捏造的身份。他刻意收敛了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落魄的旁支子弟。
“薛家？”年轻执事终于抬起头，略带诧异地打量了陆旭一眼，尤其在看到他蒙眼的纱布和简陋的衣着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淡漠，“旁支？可有凭证？”
陆旭沉默地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正是薛钰塞给他的那枚。玉佩上，那个由青金色光芒构成的“薛”字印记，在晨光下流转着微弱却清晰的光华，带着薛家嫡系特有的血脉气息。这是孟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暂时“激活”了这枚玉佩的部分气息，足以蒙混过关。
年轻执事接过玉佩，指尖注入一丝灵力探查，感受到那纯正的薛家气息后，脸上的轻慢收敛了几分，但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嗯，薛家旁支。去那边测灵柱排队吧。”他随手一指旁边一根矗立在广场中央、通体由莹白玉石雕琢而成的巨大石柱。
测灵柱前也排着长队。每当有人上前，将手掌按在柱身特定的符文凹槽上，测灵柱便会根据其灵根资质，亮起不同高度和颜色的光芒。光芒越高、越纯粹，代表资质越好，引来阵阵或羡慕或叹息的低呼。
陆旭的心沉了下去。测试灵根？他体内那颗由螭吻妖力和青鸾本源强行糅合而成的妖丹，根本不是什么正统灵根！一旦接触测灵柱，会发生什么？妖丹失控？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孟婆冰冷的话语如同毒蛇般缠绕在耳边：“…薛钰那丫头的命，可就在你一念之间…考不上青岚宗外门，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没有退路。
陆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妖丹的躁动，一步步走向测灵柱。张铁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小小的拳头在袖中紧握。
终于轮到他。
负责主持测试的是一位面容古板、眼神锐利的中年执事。他瞥了一眼陆旭蒙眼的纱布和简陋的衣着，尤其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小仆从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姓名。”中年执事的声音比登记处那位更加冰冷。
“陆旭。”
“薛家旁支？”执事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薛家何时落魄到连瞎子都送来测灵了？把手放上去，别浪费时辰！”他指了指测灵柱上一个明显比其他凹槽更黯淡、位置也更偏下的符文区域——那是专门给“关系户”或“废柴”准备的、象征性的测试点，通常只会亮起微弱的光芒，代表勉强有灵根，但资质低劣。
周围的少年少女们投来或好奇或讥讽的目光。陆旭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如同针扎。
他沉默着，伸出左手——那只尚且完好的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玉石的瞬间，丹田内那颗躁动的双色妖丹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冰块，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充满了暴戾、贪婪和洪荒凶威的妖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从陆旭掌心狂涌而出，狠狠灌入测灵柱中！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琉璃炸裂般的巨响！
那根矗立了不知多少年、测试过无数天才的莹白测灵柱，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从陆旭手掌按下的那个符文凹槽处开始，猛地迸裂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紧接着——
砰！哗啦啦——！！！
整根巨大的测灵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炸裂开来！无数莹白的、蕴含着精纯灵气的玉石碎片，如同暴雨梨花般，裹挟着刺耳的尖啸，朝着四面八方疯狂迸溅！
“啊——！”
“我的眼睛！”
“快躲开！”
广场上瞬间一片大乱！惊呼声、惨叫声、躲避的碰撞声响成一片！距离最近的几名少年被飞溅的碎片划伤，鲜血直流。中年执事首当其冲，被几块较大的碎片狠狠砸在胸口，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烟尘弥漫，碎石飞溅！
在测灵柱炸裂的核心位置，陆旭的身影被弥漫的玉粉和烟尘笼罩，若隐若现。他左手依旧保持着前伸的姿势，身体微微颤抖。丹田内，那颗妖丹在爆发出恐怖力量后，如同耗尽了力气般，暂时陷入了沉寂，但那股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却如同烙印，残留在空气中。
“天…天灵根！！”一个尖锐、颤抖、充满了极致震惊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是那个被碎片砸中的中年执事！他捂着剧痛的胸口，脸色惨白，眼睛却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烟尘中陆旭模糊的身影，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了调：“只有传说中的天灵根…觉醒时灵力暴走…才能…才能震碎测灵柱！！”
天灵根？！
这三个字如同炸雷，瞬间在混乱的广场上引爆了更大的骚动！所有目光，无论惊恐、羡慕、嫉妒还是难以置信，都如同聚光灯般，死死聚焦在烟尘中那个蒙眼少年的身上！
天灵根！百万中无一的绝世资质！青岚宗立宗千年，也未曾听闻有几人拥有！这薛家旁支的瞎子少年…竟然是天灵根？！
陆旭站在原地，烟尘渐渐散去，露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影。他微微低着头，纱布下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无人察觉的嘲讽弧度。天灵根？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分明是妖丹失控的灾难！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从陆旭脚边传来。
是测灵柱炸裂后，散落在地的一大块基座残骸。这块残骸内部，并非实心，而是中空的！此刻，在刚才那恐怖的冲击力下，基座内部的结构似乎被震裂了！
陆旭的“视线”（破妄金瞳的残余感知）下意识地扫过那裂缝。
裂缝深处，几行极其古老、笔画扭曲、如同鬼画符般的碑文，在碎裂的玉石断面上一闪而逝！那碑文的风格、气息…竟与玄天祭坛周围的那些古老铭文，如出一辙！
更让陆旭心头一跳的是，在那裂缝的最底部，半枚被震得松脱的、褪色发黄、用劣质黄纸折叠成的——平安符，正静静地躺在碎玉粉末之中！符纸边缘，一个模糊的“艳”字，在尘埃中若隐若现！
江漓（江艳）的平安符？！它怎么会嵌在青岚宗测灵柱的基座里？！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这基座内部的异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灵根”的震撼中。
中年执事已经挣扎着爬起，脸上再无半分鄙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激动和惶恐，他小跑着上前，声音带着颤抖：“陆…陆师弟！不，陆师兄！天纵之资！天纵之资啊！快！快随我去见外门长老！您这等资质，何须排队！破例！必须破例录入！”
他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搀半扶地，将还有些“茫然”的陆旭引向山门内一处专门接待贵客的精舍。张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懵，但还是紧紧跟上。
远处，丹堂杂役报名的队伍中。
云熙微微抬起头，看着陆旭被众星捧月般引入山门的背影，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随即又迅速隐去，重新低下头，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等待命运的杂役。
而在广场边缘，一座用于接待访客的雅致客舍二楼。
一扇雕花木窗被推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缝隙之后，并非人眼，而是一面巴掌大小、边缘镶嵌着复杂符文的青铜古镜——窥视镜。
镜面中，清晰地倒映着广场上测灵柱炸裂的狼藉，以及陆旭被执事簇拥离开的背影。
镜面之后，一双苍老、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镜中的景象。这双眼睛的主人，身着一袭绣着丹鼎云纹的深紫色长老袍服，正是丹阁派驻外门的长老——赵嵩！
他枯瘦的手指，正握着一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玉简。玉简表面，灵力流转，一行行细小的文字正在飞速生成、记录：
“…巳时三刻，山门测灵。薛家旁支子弟陆旭，年约十六，目盲。测试时灵力失控，震碎玄玉测灵柱。执事误判为‘天灵根’觉醒，已破例录入外门…”
记录到此，赵嵩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浑浊的眼眸眯起，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死死盯着镜中陆旭那略显单薄、却隐隐透着一股凶戾气息的背影。沉吟片刻，他指尖灵力涌动，在玉简末尾，又缓缓刻下几个闪烁着幽光的古篆小字：
“…疑为‘螭吻’宿主…妖丹初成…气息驳杂…需…密切监视…”
刻完，他指尖在玉简上轻轻一点，玉简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虚空，朝着丹阁总舵的方向疾驰而去。
做完这一切，赵嵩缓缓收回窥视镜，将木窗缝隙掩得更小了些。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冰冷、贪婪、如同盯上稀世珍宝般的诡异笑容。
酉时的夕阳，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客舍的地板上投下最后一道惨淡的光斑，也映亮了赵嵩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算计与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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